“御之以声,束其神魄,若遇上精通音律而修为足够的高手,反客为主并非难事,比如,皇非。”子昊眉目淡淡,信手接过她的玉箫。
微风拂衣,天光倾洒,只见他单手执箫,随意吹奏,一缕箫音便自那清淡薄唇,温润暖玉间徐徐流淌,轻轻逸出。分明是极简单的箫声,曲调亦极柔和,但却偏偏,刹那之间,在极致的清澈与优雅中生出极其肃杀的冷凛之气。
仿若沧海横波,风卷云涌,仿似万年虚空,黑暗空无。
下方摇头摆尾的群兽,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接着无论是翱翔空中的异鸟,还是威风凛凛的狮虎,无不收敛了威势低头俯首,慢慢地,有条不紊地向来路退去。也不过就是片刻,无数异兽尘羽不惊,退潮一般渐渐远去,而营前所有的士兵在惊讶的同时,亦都从心灵最深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慑,仿佛君临天下王者的目光,就那样不动声色透心入微,令得一切臣服,无从抗拒。
这样极具侵略的探知力,极其无情的压迫力,却来自如此清逸的箫声,如此出尘的一曲,天光下平静的神容,温润冷冽,莫测如斯。
子昊修习的九幽玄通,原本便与巫族奇术同源同宗,若是有意为之,摄魂夺心轻而易举,更何况他此时的修为,早已出神入化,突破玄通心法最高一层,直达生死之境,含夕的摄物夺虚术虽然神奇,但和九幽玄通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召唤群兽这样的小事,对于他人或者不易,但于子昊也不过举手可为。
下一刻,所有的将士守军,都放下了武器,不约而同,向着行城方向叩首跪下。
且兰等人皆是侧身让开,不敢僭越受此千军一拜的重礼,虽然子昊没有刻意施压,但他们每个人的心中,亦与这三军将士一样,都涌起威严肃穆之感。
箫声止,风云清。
所有人中,唯有含夕仍旧靠在子昊身边,软了话语,幽幽轻道:“子昊哥哥,姬沧毁了楚国,害死了我的亲人,你就让我一起参战好吗?我要亲手替楚国报仇,替王兄和皇非报仇。”
子昊将玉箫交还给她,淡道:“战场厮杀并不适合你,你一日在朕身边,便处于朕的保护之下,无需手染杀戮。”
幽静的目光深澈如许,似星似海似若怜惜,又似一片阒暗之夜,含夕身处其中,不由也收敛了顽皮的性子,接过他递来的玉箫,不再出言坚持。
她难得这般温顺乖巧,且兰却与叔孙亦相视一眼,两人目中都掠过担忧的神色。
东帝起驾回宫时,含夕一直缠在子昊身边说这说那,且兰便略缓脚步与苏陵二人同行,叔孙亦低声建议道:“殿下,不妨考虑调昔湄昔越至御阳宫随侍含夕公主,时刻贴身伺候,以免有些闲言传到公主耳中,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王上想必也不会反对这样做。”
且兰点了点头,却又轻叹道:“只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就算王上也不好处置。”
苏陵在旁目送那跟随东帝离开的红衣身影,温文眉宇之间亦有着三分无奈,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战争,亦没有绝对错误的仇恨,每个人的命运都从开始便已决定,当这天下陷入乱局的一刻,身上流淌着楚国王室血脉的含夕,便也注定了要承受这份乱世的宿命,承担楚国争雄九域惨重的代价。
叔孙亦取出一封密报,说道:“遥衣刚刚带回勃言王子的密报,殿下找个方便时间转交王上,含夕公主在侧,臣等就不入宫面呈王上了。”
且兰听他话中有意,接过来看了一眼,神情微微震动,“皇非。”
叔孙亦迎上她的目光,“不错,少原君日前在宣国连斩赤焰军八员大将,慑众立威,姬沧却只喜不怒,日日与他同进共出,有求必应,只差未将军权一手相交。”
如今的赤焰军中,几乎无一人敢再言少原君为敌,皇非每日与将士相处,上至最桀骜的大将,下至最普通的战士,无不对他敬畏有加,较之姬沧亦不遑多让。而皇非亦将昔日烈风骑最凌厉的战术,最有效的训练方法倾囊相授,甚至亲自指点每一名将士,令得原本便所向披靡的赤焰军兼容二家之所长,战力越发提升得恐怖。
“姬沧好胆量,好大的赌注。”且兰不由动容,这一消息若让含夕知道,也不知是喜是忧。当初接天台一战,所有人皆以为少原君阵亡,烈风骑因此惨失主帅,溃不成军,终被宣国与王师联手所灭,但唯有叔孙亦、苏陵、且兰等几个核心人物却都清楚,所谓皇非身亡的消息传播虽广,但当时并未见到尸身,亦无人目睹实情,只不过因是东帝亲自动手,由不得人对此生疑。实际当日在战场上,东帝最后一招并没有施尽全力,斩草除根,反而借当时乱局,亲手将皇非送向了最大的敌人,宣国。
皇非与姬沧,少原君与宣王,谁能想象这二人联手之威,谁又敢与这样两个人,同时为敌,正面交锋?如此筹谋,如此险局,只要一步错算,便将面临全盘的毁灭,皇非的复仇与宣国的铁骑,足以令整个王域,整个帝都毁于一旦,化作一片烈火地狱。然而那个人不留退路,亦无迟疑,只手倾国,便这样在宣国之上悬起了一柄绝世利剑,那冰冷的剑锋,直指赤焰军最为柔软的心脏。
第二十章
飞雪,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