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非道:“你原以为我应该到不了这里?”
子昊亦拂袖落座,棋旁无酒,却有茶。一只红泥小炉中沸水翻滚,水满则溢,炉火渐熄,子昊抬手斟茶,仿佛在款待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君若不至,此茶又有何人能饮?此局又有何人能解?”
皇非端茶品味,笑道:“好棋。”说着拈起一枚黑子,随手置入局中。
第六十九章 同归于尽
这棋局本已极尽变化,双方所走的每一步都已妙至毫巅,到这时候,等闲难再有破局之路。但这一枚黑子入局,忽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子昊点头赞道:“的确好棋。”亦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皇非似乎极是愉悦,道:“昔日一局沧海余生,我一直很想与你再下一盘棋,只可惜俗务缠身,始终没有这个机会。”
子昊笑道:“棋逢对手,酒逢知己,皆是人生快事。这一局棋,我也等了很久。”
皇非道:“放眼天下,能共饮一醉的人虽有,但琴、棋、剑、兵皆能品茶而论的,却唯君一人。”
子昊轻声叹道:“唯君一人,一人足矣。”
皇非亦叹道:“一人足矣。”
两人说话之间,手中棋子不断落下,谁也不曾有半分停顿。盘中局势早已天翻地覆,风云动荡,几乎已经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此时子昊白棋将落,皇非端茶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动,子昊的衣袖也轻轻一拂,然后白子落在一片黑子中间,盘中顿时形成一个生死劫。
“妙。”皇非俊眸淡淡一亮,两人目光之间似乎有某种别样的气息流动。这一着棋虽然精彩,却并投有对黑子造成致命的威胁,但对弈的双方却都知道,皇非赞的并不是棋,而是那双落子的手。
原来在方才白子将落的刹那,皇非左手小指与无名指突然拂出,便有两道真气射向棋盘。他非但早已料到了子昊落子的位置,更以精纯的真气封住了那附近所有方位,却没有震动任何一颗棋子。无论是谁,想要避开这两道真气的阻挡将棋子放入棋盘,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子昊的手亦在那时晃了一晃,那轻微的晃动就好像云中幻影,稍现即逝,却在绝不可能的瞬间化解了皇非所有阻挡,将那颗白子放入了本该放入的位置。
这其中精妙奇巧的变化无异于一场惊心的决斗,其中滋味也唯有两人心知肚明。
皇非放下茶盏,复将一枚黑子拈起,棋子落入棋盘。就在他收手的瞬间,棋盘上却似突然生出一股奇妙的力量,那黑子微微一震,竟然自行向上跳去,跟见便要落向一块空白的角落,变成一着无用的废骑。
皇非的手正收回到一半,屈指微弹,一道劲风迎空而去。子昊袖中的手亦连拂三下,那黑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不休,被两股真力带得越转越急。皇非目露笑意,单掌凭空虚按,啪的一声轻响,黑子终究落在原先的位置,截杀白子一条大龙。
子昊亦点头赞了声“好”,轻轻抬手拂袖,一枚白子落入指间。就在这时,棋盘上骤然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见所有棋子在刹那间都已改变位置,便好似沧海桑田,繁星流转,霭霭云气随风飘拂,化作探不见底的迷雾。方寸棋盘无论落子何处必然是错,必是败局。
子昊拈棋的动作极缓,手在变,棋局亦在变。皇非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黑子白子,错综成谜,待到后来几乎己令人眼花缭乱。这对弈的两人,竟是谁也不肯让对方轻易落子,谁也不肯让对方抢占一丝先机。
千变万化的棋,处处危机的局。子昊唇畔却掠过极淡的微笑,指尖直指棋盘中心天元星位,青云广袖无风而起,局中密布如星的棋子忽然同时向上跳起。
星隐天幕,两人指下的棋盘顿时成为一片空局,唯有天元星位一点白光急射而至。
皇非目中精芒倏现,反手在棋盘上轻轻一击,整张碧玉棋盘凌空飞起,抄向漫空落子。云飞雾绕,星子闪烁,只见一道赤风一抹青影在黑白二色的棋子间闪电般变幻,拈棋之手在刹那之间已经变化了九九八十一招,操纵棋盘的手也整整封锁了九九八十一招。
那电光石火间的变化似乎已达到了武学中最炫目的巅峰,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
飞云如絮,在点点精芒之间迅速穿插。皇非忽然手腕一沉,棋盘上似是生出奇妙的吸力,一枚黑子倏地落上天元星位,与棋盘一起向下沉去。
半空中棋子如雨纷落,子昊一笑屈指一弹,指尖白棋化作一道轻光,无声无息向着那枚黑子射去。只听噗的一声微响,棋盘落地,那黑白双子相撞,前者碎作数点乌星向外溅开,后者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天地中央。
漫空棋子随之落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所有棋子在触及棋盘的同时竟已尽数化作齑粉,云下风过,玉屑如雪纷飞,刹那飘扬无踪,棋盘上只余了一枚晶莹的白子——孤独、寂静,却散发出不可一世的清光。
一子占天元。‘
这一着棋落,其中二子撞击时所用的巧劲,凭空毁掉余子时所发的真气已是出神入化,时机、眼光、劲道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皇非微微一愣,随即仰首长笑,“好一个九幽玄通,好一个通幽棋!”
子昊淡淡垂眸,淡淡道:“琴棋剑兵,你胜我一局,我胜你一局,但你的剑还没有出鞘,胜负终还未分。”
皇非笑眸深处精光隐现,长身而起,“既然如此,何不乘兴一决?”
子昊仍旧静静坐在席前,微微抬手,只说了一个字:“请。”
天外浮云,云锁高台,他的神情在那缥缈的云雾之间仿若虚空止水,遥远淡漠清冷如澌。皇非蹙眉道:“你就这样接我的剑招?”
子昊傲然一笑,“如此足矣。”
皇非面上似有冷意浮现,“你可知道姬沧之所以死在我的剑下,便是因为他自负轻敌,大意行险?”
子昊道:“我若是姬沧,你便绝不可能站在这里,所以我不是他,你也没有同样的机会。”
皇非负手看他,“没有人能够坐着接下逐日剑三招,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手。”
子昊仍旧面色平静,“你不敢出手。”
皇非目中隐露锋芒,“我不敢?”
子昊道:“你不敢,是因为方才的较量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实力,而你却无法把握九幽玄通的奥妙,现在的你根本无须我起身。三招之内我若离开此地,这一战便算我输。”
他清冷的语气傲意从容,甚至带着淡淡的不屑,这种态度对于任何对手来说已经不是轻蔑而是侮辱。皇非霍然回身,“我敬你是值得我拔剑的对手,你却一定要如此狂妄?”
子昊竟然合上眼睛,仿佛已不愿多说什么,“你若当真不敢在我面前拔剑,就此认输倒也无妨。”
皇非不由怒极而笑,“三招之内不取汝命,我皇非从此再不用剑!”
子晃轻轻扬手,数枚棋子落入掌心,“请。”
云雾深处,红尘遥遥,隐约有桃色轻红点缀在万里江山之间,那一片浮云飞雪下,好似流淌着淡淡的赤色,淡淡的柔光。逐日剑出鞘,仿佛惊动了那红尘桃花骤然盛放,霞光冲霄,就连天际的微风也在刹那变了颜色。
剑气,风声。
剑气来至,已是激得寒意入体;风声过耳,仿佛身处万丈地狱。
没有人能端坐不动接下逐日剑三招,这并非虚言,亦非恐吓,剑出,已足以说明一切。
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子昊却一直合目静坐,直到那锋利的剑气已至身前半寸,他才倏地向后仰身,手中扣着的三枚棋子破空击出。
三枚棋子,三处要穴,比剑锋还要快的速度,比剑气还要锐的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