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诬赖?”我淡淡笑道,“棠璃已经说过,原本你自己认了,我也不会有何责罚,不过一碟子糕点,碎了便碎了,当差久了,谁能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玉樱仍犟嘴道:“更衣怎么不问问锦心便把这罪名扣到奴婢身上?锦心当时也在,焉知不是她打碎的?”

我心里清楚,锦心在我身边大半年,为人耿直不阿,若是她做错了事,必定如实回报一力承当,岂有为这个撒谎遮掩的道理?玉樱这丫头眼神闪烁,说话避重就轻,点心必定是她弄洒在地的。现在死鸭子嘴硬,不过是欺负我在后宫没有地位,若我不是入宫便封了从五品更衣,只怕更要骑到我脖子上来了!

我见她油盐不进,不免心头火气,随手把茶盏朝地上一撂,冷声道:“说你一句,你倒还出十句来了!我不过敬你是宫里的老人,才跟你好好说了半天,你却一味狡辩!我既为更衣,又是一馆之主,难道连随意处置你一个内侍宫人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慕华馆里约莫有十来个小太监,一个管事太监,此刻分为两拨,正去往尚宫局领我当月的衣裳首饰,及内侍监领取馆内所用。余下七八个宫女围在一旁看热闹,见我摔了茶盏,忙齐齐的跪了一屋子。

玉樱嘴里还嘀咕着,我挑了挑眉,存心要在这帮人面前立威。便厉声道:“锦心给我撩起她的袖子来!”

锦心正一肚子气,见我发话,巴不得一声儿答应了,麻利的攥住玉樱的手腕,翻起袖子来。只见袖口边缘靠内里的地方有一小片明显的粉红印渍,我冷眼看她:“这是怎么说?”

玉樱抖抖擞擞道:“这是…这是……”

“怎么抖的这样厉害?还是本更衣替你说吧!沈更衣赠与我的这碟糕点,原是花瓣研磨为汁调和而制,又撒了花蕊花末,沈更衣还特意叮嘱说这种粉末容易沾染衣物不易洗去。你刚才还说碰也没碰过,那现在这粉红印记是什么?!”

锦心早拉起她的袖子来闻了闻,“没错,这正是桃花的味道!”

玉樱眼珠遽然转动道:“是了,这是奴婢采摘桃花时不慎沾染到的!”

我闻言怒极反笑:“哦?原来如此。既然能沾染上如斯明显的汁液,想必好一片桃林。”

玉樱偷偷舒了一口气,以为将我瞒过。

我话锋一转厉声道:“你还狡辩!春雨连绵三月,正明宫内桃树不发,你去何处采摘的新鲜桃花?”

玉樱顿时抖如筛糠,说话间不禁流下泪来:“更衣恕罪!都是奴婢该死……更衣饶了奴婢吧!”

我见到她这个样子,反倒不气了,只笑道:“哦?你何罪之有?”

玉樱哭道:“奴婢眼皮子浅,许久不见这么精致的糕点,原本只想偷拿一块,不料衣袖宽大,反把整碟打翻,奴婢一时胆怯所以不敢承认!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更衣恕罪!”

我眉毛一挑,冰冷道:“哦?这会子知道认错了?莫非在你们郭充衣面前,你也是这般推三阻四抵死不认的么?”

“她哪里敢在郭充衣面前做这等事?郭充衣可没裴更衣您这么好的性儿,几句话下去,认不认也要被打个稀巴烂!”

我抬头看去,原来是慕华馆中管事的八品宦官李顺带着小太监们回来了。

说这话的正是李顺,他虽然与棠璃差不多大,却已进宫十来年了。如今管着馆中大大小小二十来号人,为人精明干练,平日里嘻嘻哈哈,但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对我还算恭敬,并未因为我不受宠而阳奉阴违。

玉樱见李顺回来,更是伏在地上不敢声张,李顺躬身笑道:“更衣体弱,请暂且歇着,让小的来教训她!”

我微微颔首,李顺转脸便向玉樱凌厉道:“宫女们在分配各宫之前,都是有教引嬷嬷教规矩的,难道说你进出一趟暴室,越发学的连规矩都忘了?打量咱们更衣性子敦厚,便拿腔拿调起来!还敢与更衣顶嘴,这要是还在拥月殿,你的舌头还要不要?”

第二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玉樱哭丧着脸说:“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挨不得清苦,所以才一时糊涂……”

李顺一晒道:“这话就没理了,难道我们的吃穿与你竟不一样?别人耐得住,就你耐不住?罢罢罢,既然慕华馆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咱家即刻便去回了掖庭局,把你调到其他得脸的贵人面前,让你从此吃香喝辣,也让裴更衣眼前清净!”

我见他个子矮小,年纪轻轻,教训起人来却头头是道,威仪十足,忍不住心中暗想,棠璃虽然老成稳重,但毕竟初来乍到,于宫中事物多有生疏;锦心虽也是我的心腹,但她口快心直,未必能担当大任;眼下我手中再无成器的侍从,李顺若是调教的好,倒不失为一个得力的帮手。

锦心拍手笑道:“就是这样吧,反正慕华馆粗茶淡饭,也委屈了你!”

我见玉樱哭得凄惨,额头在大理石地面上磕的砰砰作响。心里油然不忍,便喝住锦心道:“没看见李公公正教训着呢,要你多嘴多舌的?”

李顺眼观六路,见我眉目间已有缓和之态,转而说:“裴更衣仁厚,从不朝打暮骂,即便现在清苦些,就凭这性子,总有荣宠隆长的一天!你也是在宫里当差十余年的,换个贵人试试?冲你今日这通顶撞,皮不揭了你的!还不赶快给更衣赔礼伏罪,看更衣能不能饶了你!”

玉樱跪着挪到我脚边扯着裙裾,匍匐着号哭赔罪,只说不愿意去别的宫殿。

我微愠道:“东西原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只见不得人说假话!我馆内的人难道我不知道么?我未承恩宠,让你们也跟着我一径受这些委屈,我又怎会对你们苛责为难?原本你认了,最多说你几句,何必弄成现在严刑逼供的样子?”

她不答话,只肩头耸动哽咽难言。

玉樱伏在我脚边,双环髻已然散乱,不过三十许人,乌黑秀发间隙已有两三根银丝清晰可辨。一双手虽然白皙,却更显出手背横陈的粗糙纹理。宫人在宫里操持太多,再辛苦也不敢吭声,命攥在别人手里,只期盼能平安度过余生吧。

思及此,我微声叹息,伸手便想扶她起来。

锦心见状嘴一撅道:“更衣就是这样,几句话一说又心软了,这怎么行!”

我正待说话,殿外响起一把清凌凌的声音:“锦心说的不错,妹妹未免也太好糊弄了些!”

细雨微斜,几个宫人打着罗伞,簇拥着两个华服美人渐次走近。为首正是沈云意,她穿着一身色彩明丽的苏绣织金香色襦裙,外罩一件缠枝芙蓉花绢罗纱衣。惊鹄髻上插着的碧玉迎春双合长簪格外显眼,垂下数串细细的金片流苏珠珞,一步一晃,窈窕非常。

身旁女子着水绿色黄蕊蝴蝶嬉花锦绣襦裙,半腰处绯色系带结成精致的蝴蝶活扣。容貌娇美,身形偏瘦。通身没有别的首饰,头上只斜斜别了一支镂金兰花簪,与云意的满头珠翠形成鲜明对比。行走时飘带翻飞,越发显得纤腰一握,我见犹怜。

她们一行人踏步进来,底下人又慌得跪成一团。

云意挥手示意他们起来,棠璃忙让座看茶。

云意拉着那绿衫女子对我笑道:“你先别管那贱坯子,先说这个妹妹美不美?”

那绿衫女子见我走近,慌得忙忙行礼。我一把搀住说:“美则美矣,只是未免打扮的太素净了些——不知道妹妹怎么称呼?”

她声音低低如蚊子哼哼道:“嫔妾周浣娘……”

云意轻轻推了她一把笑道:“早先给你说的又忘了,我就见不得你这样谦卑的性子。大声些说难道裴更衣会吃了你?”

周浣娘顿时满脸通红,迭声道:“嫔妾不敢僭越!”

云意撇嘴一笑,对我说道:“浣娘与我几乎同时入宫,同被圣上封为御女,平日里我们就像自家姐妹一样。你不在的时候多亏有她陪我,在这深宫里才有个说话的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