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浣娘唇边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瞳孔圆睁,气息混乱,瞪着园子里一处地方牙齿咯咯上下打颤,我掉头过去,殿前的白玉拱门下赫然显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它吐着鲜红的舌头,脖子前仰后合,眼窝处只有两个黑洞,狰狞恐怖到了极点!

闪电稍纵即逝,四周又恢复到之前的昏黑难辨。

浣娘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她手里的茶盏咣当摔成碎片。我乍一见着这样恐怖的场景,后背冷汗沥沥而下,直把贴身小衣都濡的湿透,喉咙里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禁不住的连连惊声尖叫起来!

嫣寻一手扶着我一手勉力拉着浣娘,高声叫道:“棠璃!李顺!”

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李顺已经带着小太监们跑出来,嫣寻身子也在颤抖,却极力自持着吩咐下去:“带几个胆大心细的去拱门附近查看,若是有可疑的人只管拘了来!快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半瘫在云意怀里浑身无力,只听得她焦急的询问和嫣寻的回复。棠璃哭着打来热水,锦心早飞也似的跑去催小太监传太医,珠儿吓的手足无措,全靠顺茗指挥着为浣娘捏掐人中虎口。屋里一时间穿梭不停,人仰马翻。

云意亲自用热水为我擦了脸和脖子,棠璃又端上来四物安神汤,我抿了几口,又坐了一阵子,看着满室辉煌明亮的灯火,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不一时李顺回来报说:“奴才们在四周翻了个遍,半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奴才想着许是那装神弄鬼的人腿脚利索,便又追到主宫,今儿个雨势太大,除了各处替娘娘们当差的人,也没见着旁人了。”

听了这话,守在殿里伺候的宫人们面露惧色,怯怯道:“不会真的是有鬼吧?”

云意怒道:“混账东西,混说什么?这世上哪来的鬼?即便有鬼,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美人素日与人无怨,为何要找到慕华馆来!”

其中一个宫人壮着胆子说:“更衣难道不知道吗?玉樱姐姐昨儿个死在暴室了!”

我和云意闻言脸上俱是一变,云意微微探出身子道:“你且上前来,这事是怎么说的?”

那宫人忙上前拜倒道:“奴婢昨日下了值去浣衣局找同乡,她与奴婢闲话,说是昨晚上玉樱姐姐突然自缢在舂米房里,还说她临死前发了狂,叫嚷了不少娘娘的名讳,还把自己脸上挠的全是伤痕,放下来时脖子也快勒断了。”

雨声减小,我心里却一阵阵寒上来,不自觉的蜷缩成一团,云意忙喝退那宫人,对我温言道:“妹妹别怕,先不说那人是不是玉樱,即便是,妹妹宅心仁厚,也没什么可愧的。况且这世上神鬼之说都是众口铄金之言,妹妹饱读诗书,难道还会被小人的这点伎俩骗过去么?”

忽听悠悠一声长吁,原来是浣娘醒转过来,我们都顾不得别的,统统围在她身边。只见她星眸微睁,初醒来还有些惊慌失措,直至看清我与云意,便一手攥着一人,泪珠儿滚滚而出道:“神天菩萨,可吓死我了!”

第十一章 有情芍药含春泪

皇后派来问安的人走后,天色又逐渐放青。那恐怖的一幕仿佛只是慕华馆的一场梦魇,一切都归于无痕。

我正打算遣人送浣娘回揽春所静养,呼啦啦来了三个美人及一众宫人。打头的正是汪若琴,她双眼红肿,一见我就眼泪滴答道:“听说美人受了惊吓,唬的我中饭也吃不下,一行哭一行赶了来,美人无碍吧?”

我脸色苍白,仍浅笑道:“无碍,有劳宝林挂心。”

汪若琴拭去泪珠道:“嫔妾行至半路,遇上姜嫔与陶彩女,她们也说要来看看美人,嫔妾就自作主张带了她们来,美人不会责怪嫔妾吧?”

姜嫔和陶彩女忙福了身,我笑道:“这是说哪里话,平日里我也想着妹妹们来坐坐。”又扬声道:“给姜嫔、汪宝林、陶彩女看座!”

姜嫔十七八岁,浓眉大眼,顾盼神飞,她一坐下便蹙着眉头大喇喇道:“这是怎么说的,青天白日的还撞了鬼?”

云意眉头一皱,陶彩女恰巧看见,便拉扯着姜嫔的衣襟笑道:“姜嫔姐姐快别说了,怪吓人的,别再惊扰了美人。”

姜嫔悟过来,笑道:“正是呢,嫔妾一时口快,美人别怪罪才好。”她这才像刚看到云意和浣娘一样,笑语盈盈道:“原来敏更衣和周御女也在这里。”

云意起身微福了一福,浣娘也撑着要拜,姜嫔见她脸色惨白,忙按住她道:“安心歇着吧,哪里就这么紧要了。”她这一举动,倒让我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浣娘谢过,一时又上了茶和蜜饯果子,众人便闲聊起来。

虽然云意浣娘平日与汪若琴并无交往,彼此可能也看着不顺眼,但在后宫之中,妃嫔们都是极有涵养的,即便斗得你死我活,表面上也笑容满面。况且沈周二人与汪若琴之间也算不得什么大的芥蒂,加之在外人面前都想做出和睦的假象来,因此也相安无事。

忽然李顺恭敬的进来跪在廊下道:“回美人的话,皇上听闻敏更衣受了惊吓,已经驾临云台馆,这会子云台馆的人正等着接敏更衣回去呢!”云意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别的,长长的睫毛投影在脸上,现出一小片阴影。

李顺跪着也不敢催,还是顺茗上前道:“更衣,皇上等着呢。”云意这才仿若大梦初醒,披上罩衣坐上软轿去了。

汪若琴忽然笑道:“依嫔妾看裴美人与周御女似乎才是受惊之人,皇上一着急倒是只顾着敏更衣了。”我瞥见浣娘身形一滞,陶彩女道:“或是禀报的人弄错了、说漏了,也未可知。”姜嫔嗤道:“谁有那个胆子?分明是皇上宠爱敏更衣,打量谁不知道呢?若不是她出生商贾,只怕分位早不止更衣了吧。”

浣娘道:“姐姐明艳照人,皇上宠爱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声音细弱,听起来十分无力。汪若琴嫣然道:“周御女这话的意思,是说裴美人的容貌比不过敏更衣,所以活该不受皇上宠爱了么?”

她笑吟吟说完,又顺手拈起一枚蜜饯入口,似乎刚才只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话。浣娘从锦榻上翻下来,一张俏脸犹如白纸一张:“美人恕罪!是嫔妾失言,嫔妾并不敢有此等念头!”

我不等她躬下身去便探手搀她起来:“妹妹难道不了解我么,我并不计较这些。”她起身时一双杏眼满含泪水,又怕我见了不高兴,忙忙的用衣袖擦了。

姜嫔笑着用团扇指着汪若琴道:“素日里别人只说你是个多心的,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汪若琴似笑非笑道:“嫔妾也不过顺着御女的意思说罢了,怎么就扯到嫔妾多心了?嫔妾可不敢对敏更衣和裴美人指手画脚。”

陶彩女只抿了嘴品茶,浣娘越发的拘谨起来,我悄悄握住她的指尖,用力的捏了捏,希望能借助自己手心的热度让她宽心。

恰时李顺又在殿外躬身回道:“娘娘,大安宫打发宫人来问娘娘怎么样了。”

我立时起身道:“快请!”

李顺引起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宫人,她进殿拜倒见过礼后,不徐不疾道:“太皇太后说,雨急路滑,她老人家就不过来看您了,等天气放晴了再来看娘娘。另让娘娘要什么只管说话,别掐着省着的委屈了自己。太皇太后还说,今日娘娘受惊了,等查出事情的因果来,必定给娘娘一个交待。”

嫣寻已经上前扶起那宫人,我笑道:“难为姑姑特意跑一趟,请姑姑回去代嫔妾给太皇太后问好,明日嫔妾便去大安宫请安。”又吩咐道:“赏。”棠璃早拿来一锭黄金,宫人自诺诺拜谢离去。

那宫人在的时候,汪若琴等人都虚虚半坐着,一改之前闲适慵懒之态,直至她离去,姜嫔才松懈下来说道:“嫔妾入宫三年也没见过太皇太后的面儿,美人入宫三月便得此殊荣,当真是好福气!”

陶彩女笑着附和道:“正是呢。”

汪若琴道:“美人是大家里出来的嫡小姐,招人喜欢也是难免的。”

姜嫔脸上一僵,待要说什么,又灰着脸闭口不言。我见状笑道:“什么嫡啊庶的,还不都是爹娘的孩子,不过是太皇太后泽被六宫,看着我吓得没了魂,可怜我罢了。”

陶彩女模样乖巧,娇小玲珑,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嵌着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此刻点头道:“听说太皇太后是极慈祥的,可惜嫔妾们没福得见。若是美人再去请安时,请务必帮嫔妾们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祝她老人家身体安康!”

姜嫔也附和着,独独汪若琴噙着蜜饯沉默不语,我本来与她们三人没什么来往,此刻能说的话也都说尽了,气氛便冷了下来。又干坐了半晌,陶彩女起身笑道:“姐姐们走吧,叨扰了美人这些时候,也该回去了。”

我笑着佯留:“再坐一阵子吧。”

汪若琴起身道:“坐了这一阵子,也该回去了。美人且静养着身子,嫔妾改日再来探望。”姜嫔也起身告辞,我支着额头有些犯晕,浣娘撑着身子道:“姐姐,这会子雨小了,我也回去了。”我见她脸色不好,也不便强留,一时间几人又都走的干干净净。

嫣寻见没外人,便扶着我躺下,又支好青镂玉枕,低声道:“娘娘躺一会吧,刚才受的惊吓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