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沏壶清淡的茶来。”身后萧琮的声音响起,嫣寻忙应了,传了话下去。
我只觉身子一凛,一时不敢回头,萧琮淡淡道:“由来只有朕事后走的,没想到在你这里还颠倒过来了。”
“臣妾并不敢。”我硬着头皮答道。
“不敢?”他笑起来,“那你还忙着离了朕去洗浴?朕看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听出他笑语里含着微微愠意,只有转过身做娇羞状道:“臣妾身子汗津津的,怕皇上见了不舒坦,所以才想去盥洗一下,哪有皇上说的那么文绉绉!”
萧琮慵懒的躺在雕花大床上,伸出手道:“你来。”
我看着他裸露在外的半身肌肤,忆起适才的缠绵悱恻,不觉脸上羞红更甚,慢腾腾走过去坐在床沿。
萧琮看着我,耐人寻味道:“朕所历之女数十,只有你与云意并皇后三人是燕好之后就起身盥洗,余者都恨不得与朕分秒相守一刻不离。皇后有洁癖,云意不惯与人同睡。朕想知道,婉卿又是为何?”
我些微有些愕然,却不敢表露出来,云意留宿靖国府的时候,每每都是与我同榻,从未听她说过不惯与人睡。难道云意对他竟然全无动心,甚至欢爱之后都从来不与他同床睡吗?
“婉儿初次承宠难免血液粘结,又不愿意让皇上醒来看见的还是这样一具粘稠的身子,所以才打算在皇上安睡之时先去冲洗一下。并非是要离了皇上。”我调整好呼吸,缓缓说道。
萧琮挑眉“哦”了一声道:“你果然想得细致周到。”
便传棠璃打热水,我在外偏殿快速的擦洗了一番,棠璃锦心伺候着我,也不敢说话,只用一双询问的眼神看我,我羞涩的扭过头去,两人脸上便显出了了然的笑容。
一时换罢,嫣寻躬身捧着嵌螺钿黄花梨玫瑰托盘进来,我拿起和阗白玉茶盏双手奉给萧琮,他依旧躺在床上,半支了身子,接过去喝了一口便递给我道:“像是新进贡的碧螺春,你尝尝。”
我不好推辞,只得接过来也抿了一口,只见杯中白毫显露,色泽银绿,望之犹如白云翻滚,闻之清香脉脉袭人。
嫣寻像是什么也没看见,无视萧琮的裸露和我的窘态,又捧着茶盏默默退了下去。
康延年在殿外试探问道:“皇上可要洗漱更衣?”
萧琮深深看我一眼,我忙垂下头绞着床边帐子上的水碧玲珑翡翠流苏,听见萧琮说:“罢了,今夜就留宿在慕华馆吧。”
康延年应一声儿又退了下去,在外面不知道嘀嘀咕咕吩咐着什么。
夜色渐渐深了,下了整天的雨,月亮外围都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薄雾。萧琮听着屋檐下雨声滴答,揽着我轻声道:“你从前可曾见过接连三月雨势连绵不绝的?”
我摇头道:“臣妾虚长了十几年,竟从来未见过。”
萧琮叹气道:“今年这雨势奇怪,竟无一日停歇,满朝并国师都说是天帝发怒,要朕拿活人去做祭奠,成日家围追堵截着进谏,如今一提上朝朕便脑仁疼。”
人牲?我骇然坐起道:“满朝文武居然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萧琮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婉卿也觉得天帝发怒是无稽之谈?”
我惊觉失言,但见他并不生气,便缓缓道:“臣妾陋质,从小却也看了些书。书上记载天晴下雨原是气候变迁使然,非关天帝之事。”
萧琮面有喜色,拉过我的手感叹道:“满朝酸腐也读了不少书,却没有人敢像婉卿这样说上一句话!皇后一味悲天悯人吃斋念佛;云意虽然见多识广,却始终藏愚守拙;昭仪淑媛等更不必说!后宫中多是庸脂俗粉,只知道千方百计讨好朕,却不知道朕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脑中灵光一线,婉声道:“皇上想要的可是红粉智囊?”
萧琮看定我,似乎重新认识了一次,缓言道:“知我者,婉卿也。”
我作势要拜,口中说道:“臣妾失言,请皇上降罪。”
还没跪下去就被萧琮一双手稳稳托住,他温声道:“爱妃所言甚合我意,何罪之有?况且你才来宫里多久,就跟着她们学的满口‘恕罪’、‘有罪’的,以后别这样,让朕也觉得不自在。”
他言辞温和,一字一句极其亲昵温存,我抬头便对上他深沉的眸子,脸色又一次红透。
萧琮倒是没注意,也披了明黄丝绸寝衣翻身起来,我忙蹲下给他提拉上软缎睡鞋。他拉着我坐在彩绘龙凤神兽纹红木桌旁,若有所思道:“朕自那日遇见你们姐妹后,回宫便有些牵挂,后来云意入宫,无论朕如何对她,她始终都是淡淡的。”
我心里些微有些怅然,仍笑道:“沈姐姐原就是那样的,虽然看着像是淡淡的,其实心里火热着呢。皇上别怪臣妾说话不好听,上次张氏那件事,全靠沈姐姐拦在前头压制着,皇上赏了臣妾和慕华馆众人,独独漏了沈姐姐,皇上让姐姐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萧琮轻咳一声道:“这话错了,云意是不在意这些的。朕知道,她原本是只云雀,是朕把她圈进了宫里,做了不能高飞的囚鸟。”
他顿一顿又道:“她虽然不能违抗朕,但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怨怼朕。可是她何曾知道,朕与她一样,也是这正明宫的一只囚鸟。她还可以怨怼,朕却永远不能愤懑。”
第十四章 慕华旖旎刻漏长
萧琮双眸远视,脸色晦暗,显是心潮翻涌。我待要说些什么抚慰他,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有默默的陪他坐着。
萧琮靠在椅背,屈起手指在桌上笃笃叩响,郁郁道:“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我接口道:“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他微怔,扭头看我:“朕说话时别人都不敢多嘴,偏生你接的倒快。”
我挤出一抹笑容道:“臣妾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多。皇上不嫌弃,就当臣妾是个故纸堆好了!”
萧琮哑然失笑,捏着我的脸颊道:“朕有了你,当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我不觉心中一凛,对他充满了悲悯之意,这样一个在世人眼中杀伐决断的帝王,想要一个真心对待的女子居然这样难!骤然涌起的酸楚感掐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红了眼眶。
萧琮见我掉泪,一把将我抱在大腿上坐着:“好好的哭什么?”
相同的氛围,相同的语气,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抱着我的人不是萧琮,而是裴少庭。我不禁反手将他紧紧环抱住,耳厮鬓摩之间,想要抱住这种感觉,让他永远不离开。
萧琮抚着我的背道:“这些日子朕也没来看过你,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朕会好好对你。今日是你侍寝头夜,民间所谓的洞房花烛,可不许再哭了。”
我止了眼泪,仍吸着鼻子,萧琮环顾左右没见着锦帕,便拉起明黄绣龙寝衣的下摆为我擦拭,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推开他道:“皇上当臣妾是小孩子么?臣妾可受不起。”
他抱着我不松手道:“你体态曲线玲珑,又纤秾得宜,即便想装扮成小孩子也没人会信。”说着便轻轻吻过来,我忙不迭避开他道:“皇上,臣妾新承恩宠,身子还不太适应,能不能……”
话犹未完,我已被萧琮打横抱起,他大踏步朝雕花大床走去,凑在我耳边低低道:“越发没规矩了,朕偏要你。”我被他抛在锦被上,闹了个大红脸,兀自絮絮道:“皇上保重龙体……”
萧琮已翻身上来,将我双手压在头侧恨恨道:“你以为朕已是老态龙钟了吗?再要呱噪,朕便要你好看!”我来不及思量他所谓的好看是指什么,已被他深深吻住,兼之他十指并用,渐渐便如坠云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在萧琮的眼里看见自已被欲望熏炽的容颜,已不复从前青涩模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在心底喟然:少庭,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