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捏住我灵活的手指,轻轻樶在嘴唇上一啄:“她们不一样。”
我哪里肯信,抽出手来起身披上罩衣,坐到梳妆镜前梳理头发:“皇上这话,不知道在多少姐妹的枕头边说过,这会子又拿来哄臣妾。”
他见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打趣,便负气翻身朝里面睡去。
我从铜镜里见他如此,心里暗自发笑,这样的举动哪里像是二十六七的帝王,全然是一个赌气的顽童。但转念一想,虽然他不是我心里藏的那个人,但也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兼之身份特殊,我若是太不识抬举,未免给自己找不自在。见他恼了,少不得又笑嘻嘻的凑上去哄他。
萧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安静垂下犹如稚子。我爬上床去,伸手在他眉眼上轻轻划过,见他没反对,又顺着鼻梁向下,抚上嘴唇,越过下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打圈圈。他虽然皱着眉,却忍不住痒,憋不住笑起来攥住我的手说:“朕有时候真想撬开你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别的妃嫔见朕恼了,都抖抖擞擞跪着求饶请罪,谁敢大喇喇的梳洗,偏你一点惊惶也没有,还来逗朕!若不是知根知底,真要怀疑你是哪里瞒天过海混进宫来的蛮子……”
我见他笑了,舒了一口气道:“臣妾就是蛮子,只要能哄得您开怀,蛮子便蛮子吧!”
萧琮反手将我搂住,沉声道:“朕喜欢你的性子,和朕在一起时动若脱兔不拘小节;和其他人相处静如处子温文有礼。真真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子……若是朕三年前遇见你,该有多好。”
三年前?三年前东秦的大事便是立后,莫非萧琮为立后一事有所后悔?他对薛凌云难道还不满意?我心中疑惑,又不便发问,坐直了身子笑道:“三年前臣妾才十三,还是个没长全的黄毛丫头,皇上才看不上呢!况且臣妾算什么大户人家,皇后薛氏才真是满门的皇亲贵胄呢。”
萧琮低低哼了一声道:“薛家?他们也该知足了。”
我见他神色不悦,便下床来唤人服侍盥洗,又对萧琮说:“臣妾一会儿要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不能伺候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萧琮一手半支着头侧躺在床上,看着嫣寻为我梳头盘髻,淡淡道:“朕知道,百善孝为先,谁为这个怪你呢。”
嫣寻细致,将我脑后细碎的短发一缕缕的用小爪笠夹住,再用黑缎似的长发弯过去恰巧遮住,仔仔细细绾成了一个灵动的随云髻,又小心的将太皇太后赏赐的醉卧美人白玉簪插好。
萧琮笑道:“有了这支簪,婉卿这一把黑发可值万金了。可惜朕讨了几次,皇祖母都舍不得给,现在反倒让你得了便宜。”
我转身看着他慵懒俊秀的脸庞,也笑着说道:“皇上不给赏赐,还眼红着太皇太后的东西,喏,您要是想要,臣妾转赠给您不就是了。”
萧琮下床提拉上二龙戏珠皂色缎鞋,走到我身后,嫣寻忙退到两步之后。萧琮双手搭在我肩上,微微俯了身在我耳畔说道:“转赠?别说这支簪,就连你从头到脚都是朕的,朕还红什么眼?昨夜也不知道是谁红了眼在朕身上活蹦乱跳的……”
他坏笑着在我肩头捏了一把,极其亲热狎昵。
我红着脸轻轻啐了一口,又嗫嚅道:“臣妾失德,让皇上昨夜为臣妾破了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萧琮愣神,我莞尔道:“皇上从来不在谁宫里连续留宿的,难道皇上忘了前天夜里圣驾也在慕华馆么?”
萧琮眼神冷冽起来:“笑话!朕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哪有什么规矩?别说两夜,即便是一月,只要朕喜欢,谁敢说半个不字?”他眼珠一转,问道:“莫非有人风言风语编排你的不是?”
我盈盈一福,似笑非笑道:“臣妾已经落下了邀宠媚上的坏名声,自然不怕人编排。但皇上若真的在臣妾这里接连留宿,只怕臣妾面对的就不止是风言风语了,皇上才说心疼臣妾,难道是骗人的?”
萧琮搭住我的手,问道:“你才侍寝几次,谁这么红口白牙的说你邀宠媚上?”
我半是羞涩半是娇嗔的白了他一眼道:“还说呢,臣妾侍寝初夜晨起脖子上那么多红痕,摆明了是皇上故意的!韩昭仪即便不打趣臣妾,臣妾在那么多嫔妃面前也是无地自容的!”
萧琮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静霜说你邀宠?”
我装作不知,讪讪道:“臣妾失仪,也难怪韩昭仪教训。”
萧琮冷哼一声:“她也越发骄横了,皇后尚且没开口,她倒越众教训起你来了!还说了些什么?”
我仓皇掩口,扯住萧琮明黄寝衣哀哀道:“臣妾不好,臣妾多嘴说错了话,皇上不要追究了,韩昭仪也是为了臣妾好才施以教训!”
萧琮见我不肯说,便叫起棠璃道:“你们是跟在娘娘身边的,韩昭仪都说了些什么?”棠璃支支吾吾也不敢说,萧琮将我的玉花象牙梳扔到地上,怒道:“你们怕韩昭仪,就不怕朕吗?”
嫣寻见萧琮龙颜大怒,忙跪下从给太后请安说起,直到岳才人一句无心之失差点送命,郭鸢拿着鸡毛当令箭,韩静霜在众人面前羞辱我痴缠床第,她口齿清晰,一五一十的将上次韩昭仪刁难一事说了个透彻。
萧琮脸色沉沉,看不出想什么。良久,他一挥手,嫣寻棠璃忙退了下去。萧琮看着我,问道:“为何你不告诉我?”
我低着头为襦裙打结,淡淡回道:“皇上希望臣妾说什么?”
即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萧琮的视线铺天盖地逼迫而来:“一个多月了,你受了委屈,为何不告诉朕?”
我轻轻挑起衣带上最后一根穗子,嫣然道:“皇上为了朝政辛苦,难道下朝后回到自己的家里还要忍受妻妾的怨怼和责难吗?况且韩昭仪是卫国公韩坚之女,臣妾若是不能忍受,与韩昭仪顶撞起来,一边是卫国公,一边是靖国公,让皇上如何是好?与其让皇上这样为难,臣妾宁愿一辈子受委屈也不说出口。”
他走近,伸手撑住我两边肩膀,将我上下左右端详了个够,这才又拥我入怀喃喃道:“朕知道皇后淡漠六宫无矩,静霜任性刁蛮,其他人或是别有用心或是一味逢迎吹捧,朕早看烦了。难得你身家显赫还如此顾全大局!婉卿,你是第一个将后宫喻为家的人,朕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为朕着想!”
我埋首在他怀里,颤声道:“不是还有沈姐姐吗?”
萧琮仰头叹道:“敏更衣么?朕不遂她的意,她便冷冰冰的,究竟朕何曾欢愉过?这后宫只有你、她、周御女是朕亲自选进宫的,敏更衣性子倔强,从不肯退让迁就半步;周御女又太过怯懦,朕去十回她倒有八回在暗自饮泣!婉卿,只有你,朕每每只有在你这里才觉得轻松舒逸,不用担心外戚干政,不用担心太后独大,也不用耐着性子做小伏低。你这小小的慕华馆,来一次朕心里便热乎一次。”
他将平常惯说的“云意”换成了“敏更衣”,于细微处显得生疏,这让我惆然生出颇多感慨。
我对少庭没有云意对三哥那么深的情愫,萧琮对我好,我安然接受,也想着回敬他。云意却不然,她时时刻刻记得是萧琮拆散了她和三哥,她无法投入的逢迎自己憎恨的男人,而我,却可以逢场作戏,哄得萧琮以为我是真心实意,连自己也逐渐被圈绕进去。
第二十一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萧琮陪着我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的消息转瞬传遍了整个正明宫,素日里没有往来的人像是平地里冒出来的一样,每日朝贺请安的人都快把慕华馆的门槛踏破。
各种赏赐源源不绝的送了进来,每每康延年出现在通往慕华馆的宫道上时,都伴随着各种各样艳羡嫉妒的目光。我知道萧琮用心良苦,为了不让我被六宫看低,可谓给足了面子。
他不是嗜杀成性的人,派了右丞相薛远沽去陇西说服慕容超,后来又昭告天下放他回国,颇有些七擒孟获以理服人之意。虽然我并未在萧琮面前说半个字,慕容黛黛却以为是我进言之功,特特搜刮了她宫里还算看得过眼的东西给我送来,以示谢意。
我再三再四的澄清自己无功不受禄,她却不肯信。我见实在推不过,少不得一一收了下来。待她走后,云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适才慕容美人的脸色你可看见了?”
我正吩咐棠璃收起广明殿送来的两匹绸缎,莞尔道:“自然是看见了。”
云意用团扇掩口笑道:“她见你不收这些个零零碎碎的东西,居然有些恼意,难为你还按捺着与她周旋。若是谁给我脸子看,我不连东西带人撵出去才怪!”
我看着李顺在殿外将所收赏赐一一记档,淡淡道:“姐姐知道我也不是为了贪图她的东西。”
我从福禄寿雕花托盘上拈起慕容黛黛送过来的玉佩道:“姐姐看这种玉佩又值得多少呢?”云意接过去粗略一看便嗮道:“不过比市面上卖的略好一点,究竟是不值钱的玩意,她也好意思拿出手特特来送你!”
我知道云意见多识广又熟知货物贸易,她说不值钱定是不值钱。但慕容黛黛宫里原本就少有赏赐,只靠进宫前的梯己及每月份例在宫中度日,囊中羞涩由来已久,今日送来的一块玉佩、两匹绸缎并一套首饰,成色颇旧,也不知道在哪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姐姐,你进宫一年何曾听说过广明殿有过赏赐的?她一心感谢我,即便东西不值钱,也是个心意。再者,我若是不收,以慕容黛黛那小气的性子,又要以为我看不上这些东西有意轻慢她了。我何苦给自己找别扭?”
云意停下手中团扇,微笑道:“妹妹愈发懂事会做人了,看来我替你操心都是多余的。听说今晨皇上又赏了你一颗夜明蛤,连韩昭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