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仪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又冷冷逼视云意:“敏更衣公然推搡珍淑媛,戕害皇嗣。宝婕妤周御女就在身侧,居然不加阻止——”
“皇上别怪婕妤,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嫔妾领罪就是,与宝婕妤、周御女有何相干?”
云意见萧琮不加问讯便认定是她出手推倒刘娉,任凭韩静霜信口雌黄,可见对她草率若此!已是气的哽住,几乎要哭出来,也不顾韩昭仪话未说完,径直便一口认下了。
萧琮沉着脸,我见他容颜铁青,脸上越发有怒气浮现,他恼我不要紧,若是恼云意又该如何转圜?两人都是那样倔强的性子,谁能从中周旋过来?
一思及此,我忙以首叩地,:“皇上圣裁,敏更衣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知书达理,嫉恶如仇。况且淑媛有孕之事昭仪才刚说了,阖宫之中除昭仪外并无他人知情,更衣又怎会存有戕害皇嗣之心?这里内监宫人众多,就算更衣有心害淑媛,也不会蠢到当众行凶!皇上乃是天下英主,还望皇上查明真相还敏更衣清白!”
韩昭仪冷笑道:“清白?何谓清白?既然珍淑媛宫里的人你们信不过,当着皇上的面,本宫就挑一个你们宫里自己的人来说清楚!”
她的目光在我身后一众人身上穿梭,纤手一抬道:“周御女谨小慎微,她身边的人想必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假话,你,出来给皇上说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指着浣娘身后的珠儿,珠儿颤颤巍巍起身到萧琮面前跪下。
萧琮长眸微睐,冷冷道:“昭仪叫你说,你便仔仔细细的说。若是胡编乱造,朕摘了你的脑袋!”
韩静霜眯着眼睛笑道:“皇上历来雷声大雨点小,一味的仁厚。只怕这样她们也难免信口雌黄呢,依臣妾愚见,不若先送去慎刑司打一顿再做理论。”
珠儿听到要用刑,“啊”的一声尖叫,瞬时泪流满面哭道:“奴婢不敢说谎,确是更衣动手推淑媛的!”
云意顿时面如白纸,摇摇欲坠,全身的骨架仿佛撑不起身子,顺茗忙一把扶住了。
珠儿自浣娘进宫便拨来伺候,虽没有顺茗嫣寻等老成稳重,但也是尽心竭力服侍着浣娘。如今突然血口喷人,也让我一头雾水浑然不知所以。
浣娘气极叱道:“贱婢怎敢污蔑更衣?”
萧琮黑了脸,额上青筋暴起,伸手一个耳光将浣娘打翻在地,眼睛却望定我道:“你们商量好了的是不是?朕待你不薄,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寒朕的心!”
众人见萧琮动怒,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我怆然微笑,平静道:“皇上心寒臣妾并不敢辩,只是古语有云:‘商,商量裁制之谓也’,事发突然,臣妾三人确实担当不起。”
韩静霜这一次总算是抓了个正着,冷笑道:“婕妤既然熟读诗书,可知‘妇人专以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也’?宝婕妤,人人口中都赞你温宁恭谦,敏更衣今日大逆不道,你居然不加阻止纠正,反而纵容小小的更衣戕害皇嗣后妃,简直其心可诛!”
浣娘捂着浮肿的脸,仍抢在我身前,带着哭腔求道:“皇上,宝婕妤与敏更衣不是有心的,还请皇上恕罪!”
韩昭仪掩不住唇边的笑意,扬声道:“周御女,你分位低微,想必是受她二人挟持,皇上给你一耳光已是恩赐,你还替她们求情?真是不知所谓!”
萧琮回身望着云意,像是希冀云意能为自己辩驳。但云意紧抿了嘴唇,打定主意不争不辩由他处置。萧琮看了半晌,长叹一声,语气陡地转转,冷冷道:“敏更衣既然如此言行鲁莽,是要好好静静心,你就在云台馆思过吧。”
云意唇角骤然漫上一缕凄凉的笑意,重重磕下头去,复起身时已脸色如常,淡淡道:“臣妾谢主隆恩。”
韩昭仪见萧琮没有要重惩云意的意思,眼珠一转,不失时机道:“敏更衣,皇上宠幸你才赐你封号,怎么你反做出这等愚驽的事来辱没圣恩呢?你如何能担得起一个‘敏’字?”
萧琮眉头一皱,补充道:“褫夺封号,降为彩女!”
韩昭仪终于舒坦了,我看得见她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快意,刘娉也微微一抿嘴唇,若有似无的现出一抹笑意。
彩女,是宫里最低的位份,仅仅比没侍寝没封号的侍御好一点。陶映柔温存美丽,一曲胡旋舞无人可比,可即便圣眷恩隆,因她是浣洗宫人出身,也只封了彩女,在宫里处处做小伏低。
云意平日性格直率,那些对她不满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满腹的花花肠子,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如今见她势如山颓,必定欢天喜地,不知要想出多少招子来磋磨她!
浣娘咚咚磕头道:“皇上,敏姐姐冤枉,皇上开恩啊!”
佩鸳冷笑道:“周御女这话可是又要诋毁我们淑媛?淑媛身怀龙种,小心的不知怎么爱抚才好,御女既然说沈彩女冤枉,意即是我们淑媛自伤其身了?”
浣娘哽咽道:“嫔妾不敢有这种念头……”
韩昭仪不耐的抽出罗帕,轻按了一下额角:“周御女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你出身寒微不懂事,怎么婕妤平日也不教导教导?”
萧琮的视线在我脸上一转,视若罔闻,扭过头去对刘娉温声道:“你不要紧就好。”
众人簇着刘娉,她间或细不可闻的呻吟让李献良的额头也有虚汗淌下,萧琮脸色沉得快能滴下水来:“究竟淑媛的胎像怎么样?”
李献良反复沉吟,开口道:“淑媛的胎像强健,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淑媛说腹内隐痛,微臣细细诊断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或是淑媛受了惊吓,因此心神动荡,龙胎究竟是无恙的。”
韩昭仪板着脸道:“李大人,可要为淑媛好好把脉,淑媛的父亲为我东秦开疆拓土,若是淑媛有碍,本宫看你怎么对得起皇上,怎么对得起东秦!”
萧琮道:“好了,你今日的话也够多了。”
韩昭仪不料萧琮出言奚落,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呐呐的住了口。
佩鸳搀扶着刘娉,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愤然道:“淑媛性子温和,从来不与人结怨,对婕妤也恭敬有加,不知道为什么婕妤要这么对淑媛?”
我听不得这样有恃无恐的话,斜睨她一眼,她眼中毫无哀伤之意,反倒精光四射,想必以为此次定能连我也拖下水,一偿韩昭仪与珍淑媛的夙愿。
抱琴举起团扇为韩昭仪挡住从树木叶缝里射来的日光,落井下石道:“婕妤既然说乐成殿外有蛇,为何来了这一阵子也没人见着呢,莫非婕妤打蛇是假,诱珍淑媛出殿才是真?”
“还不住口!”
萧琮怒喝道,抱琴吓的一个激灵,复又跪倒,额头触地连连叩头。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声张。
我面朝萧琮,缓缓道:“臣妾若说于此事毫不知情,皇上肯信吗?”
萧琮沉着脸,看不出喜怒,只负手踱步到我面前,双眼直视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灵魂深处,把那个所谓的真相挖出来。我不闪不避,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四周鸟语花香,绿荫满地,若不是现在这种逼供的氛围,该是多么美的情形?清风拂过,周围大气不闻,像是只有对视的我和萧琮二人,我满身满心的惶惑愤懑一点一滴的退了下去。只是不知为何眼前一闪一闪,似乎天旋地转不能自主,胸口又闷滞起来,涌上一阵阵欲呕的冲动。我强自撑着跪好,深深呼吸着清新的草木之气,又稍稍稳定了一些。
良久,萧琮伸出一只手来,众人都清晰的听见韩昭仪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心中欢喜,若是三人同时坠入陷阱,起码我还能够圆滑相对,仗着萧琮的宠爱全身而退,必定能抽空子寻找救扶云意的机会。
伸手过去,萧琮顺势扶了我起来,低低道:“你若说没有,朕便相信你没有。”
我仰起头来,正对着他情深款款的幽深眸子,一刹那的恍惚,似乎心里绽放了一朵娟秀优美的玉兰花。他话里的信任,仿佛已和我相携走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