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极大,吓的不远处的玉真“哇”一声大哭了起来,乳娘忙着哄玉真,众人不意惊吓到了她,都收敛了哀愁极力隐忍,哭声渐小。
我掰开媜儿的手,将初蕊从地上拉起来。媜儿眼圈泛红,我只瞥她一眼便知道她又忆起了惨死的双成,原本以为这个黑锅我会背上一辈子,初蕊的失而复返,或许是我解开媜儿心结洗清自己最好的契机。
我复坐在媜儿身侧,锦心带初蕊下去换下被雪浸湿的衣物,宫人呈上温热的毛巾,我擦尽泪痕,令乳娘抱着玉真下去。沉声道:“妹妹,双成的事你一直都不相信我,今日也是老天有眼,让咱们得见初蕊,待会儿当着妹妹的面,咱们好好问个清楚。”
媜儿擦尽了脸,只垂首吃茶,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见她描成鸦青色的睫毛微微颤动,茶盅也只在唇边做样子。在即将揭晓的真相面前,她似乎极力压抑着奔涌的情绪。
不一时,初蕊换了整洁衣物上殿来,复又敛容屈膝行过礼,这才低声道:“奴婢适才便听着二位娘娘的声音耳熟,没想到真的是小姐和五小姐。奴婢能够得见二位小姐一面,死也值了。”
我见她身子孱弱,便令赐座。初蕊死活不肯坐,最后推不过,才靠着熏炉在小杌子上坐下。
“这一年你去了哪里?为何会变成高昌国的侍婢?”我在心里掂量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初蕊脸色一凛,抿了抿嘴唇道:“上元节那天,奴婢原本是去吩咐杂役添银蜡,半路遇见……”她瞥一眼媜儿的脸色,嗫嚅道:“遇见了双成,他正要去五小姐那里辞行,奴婢在院子里刚和他说了几句话,忽然的就被人打晕了过去。”
我脊背上一阵阵发凉,却听初蕊继续说道:“奴婢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麻袋里,只听得有人说‘弄死了怪可惜的’,奴婢惊骇,当时便挣扎大叫起来,只是没有用。”
泪水滴滴答答的从初蕊的眼眶中滚出,她道:“他们把奴婢卖给了胡人,奴婢几次想逃都被抓了回去,上元节后几天,那些胡人商队便回了鞑靼。奴婢被转手卖了好多次,只是逃不出去……”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从腔子里挤出来似的,我侧脸看媜儿,她呆呆的凝视着面前虚无的空气,似也听的傻了。
第六十七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
说到伤心处,初蕊闭口不言,只默默垂泪。
她原是花朵一样娇艳的女孩子,在府里虽然充当侍婢,但因着年纪小,众人还算照拂她,何曾想过好端端的在府里会突遭大祸,被人贩卖辗转于众多蛮人手中?
我虽不忍触及她的痛处,仍不得不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将你卖出府去的?”
初蕊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我心中隐隐的希望一夕破灭,当事人都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我又如何能惩罚胆大妄为的三娘?又如何洗清媜儿对我的误会?
初蕊顿一顿斟酌道:“小姐何不问一问双成?他当时与奴婢在一起,只怕他看见了是谁。”
媜儿脸色一僵,我叹息道:“你有所不知,他与你同日失踪。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他早已去了。”
初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声音颤抖道:“小姐说什么?”
我为着不刺痛她二人的心,尽量挑拣着平和的字眼,此时何尝愿意再说第二次?只声声叹息罢了。
媜儿终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不是同他一起私奔吗?”
初蕊听到“私奔”二字,唬的从小杌子滑下跪趴在地道:“小姐明鉴,奴婢便是死也不敢动这等念头!况且……”她仰了头看媜儿,凄凉道:“双成对他的心上人痴心一片,对奴婢本没有男女之意,又怎么会与奴婢私奔?”
我长吁一口气道:“这便是了。妹妹,如今你可信他了。”
媜儿眼神闪烁,似有泪盈于睫。她颤声道:“那日究竟是怎样,你细细说来与我知道!若是有一个字捏造,我定不饶你!”
初蕊磕了一个头,沉声回道:“五小姐及笄那日宾客众多,擦黑时候奴婢去杂役房催发银蜡,折回的路上在苑外见着双成。奴婢问了几句,他说是五小姐传他去见,正好他也准备辞行,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所以在苑外徘徊着……”
“可见是你胡说!”媜儿顿时急了,“那日我及笄礼成,一片忙乱,何曾传过他?”
初蕊叩头道:“奴婢所言句句是实,奴婢何必要捏造已死之人的话?”
我按制住媜儿,命初蕊继续说下去。
初蕊道:“奴婢和他说了几句闲话,恍惚听见身后一声冷笑,奴婢刚要转头,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你说听见有人冷笑?”我沉吟道,“能在咱们家中内苑待着,想必就是府里的人,你可还记得是谁的声音?”
初蕊眼中掠过一丝犹豫,吞吞吐吐道:“奴婢记得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三夫人……”
媜儿怒极,“砰”的一掌打在酸枝木小桌上,震动的茶盏偏倒,水迹顺着木桌的纹路四散蜿蜒。
合欢忙道:“小姐仔细手疼!”
媜儿咬牙道:“我娘亲不是那样的人,贱婢竟敢污蔑主母!”
我道:“妹妹急什么?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不过白问问罢了,妹妹如果觉得初蕊胡说,遣她下去也就是了,何必伤了自己?”说完我便作势要锦心带初蕊出去,媜儿忙制止道:“不许走!今日定要你说个清楚!”
我斜眼睨她,她眼眶潮红,已是极力隐忍。我心力疲乏,见她为了双成的事痛苦成这般神情,亦不觉心软。
于是柔声道:“初蕊这一年来颠沛流离,受了那么多罪,想要查清真相的苦心不比妹妹少。她说的应当不假,如果真是有人假借妹妹的名义哄骗双成,那么此人不但清楚妹妹与双成的关系,还必定筹谋已久,是非要置双成于死地不可的。妹妹细想想,府里众人谁与双成有如此深仇大恨?又有谁能如此一手遮天?”
媜儿眉心微动,只垂首不答。我故意漫声道:“妹妹聪颖胜之于我,自然心知肚明。这件事尘封已久,也不必摊开来讲。”
她骤然出声道:“不可以!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有心撩拨,堪堪道:“妹妹以前便以为一切是我指使,我也习惯了,你就当是我作孽好了。双成再好也不过是个奴才,何必还要追究?”
媜儿倏地定睛看我,冷笑道:“姐姐无需激将,知道我关心则乱莫衷一是,如今也不过是讨我一句准话而已。”
我淡淡道:“若是追究,‘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怕妹妹难以两全。”
媜儿微一踌躇,旋即道:“是不是她,也要你有法子试探出来才算,现在说这些,未免言之过早。”
我捋一捋鬓角垂下的珠花,默然片刻道:“若我真有办法试出来,妹妹又当如何?”
她目光中的疑虑渐次深邃,寞然道:“若不是你便罢了,从今往后我自然敬你。若是他人……你又何须管我这些。”
“那就好”,我仰起头,眸光坚定而沉静,“初蕊,你的苦不会白吃,我定会还你清白与公道!”
高昌国使者离开的时候,我留下了初蕊,对掖庭只说她服侍的合我心意,并不曾提及她曾是靖国府旧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