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查子略诧异道:“皇后娘娘来这地方做什么?小的们未曾听说皇后銮驾要驾临长亭所啊!”
云意道:“不是说你们宝林悬梁了么?”
小查子“哦”一声,似恍然大悟道:“回娘娘的话,宝林悬梁的事让太后她老人家大发雷霆,因此无人敢来探望,娘娘还是第一个呢。”
我没有接话,只侧耳听着,预想中的人声喧哗并没有出现,只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和旁人的呵斥若有似无。
“怎么和妃娘娘的宫人还没走么?”我偏头问道。
小查子脸色灰暗,支支吾吾回道:“适才建始殿的姑姑来教诲过慕容宝林,这会子在里面的是珍淑媛娘娘的宫人……”
云意看小查子道:“这可奇了,是谁都可以欺凌你们宝林的?”
小查子讪讪道:“娘娘们是知道的,宝林闯了大祸,珍淑媛娘娘很是气恼,所以……”
我轻蔑一笑道:“即便气恼,也轮不到一个宫人来教训慕容宝林,你们当差的也越发胆小怕事,连规矩也不顾了!”
说话间,我与云意脚步不停,直朝内殿深处走去。长亭所年久失修,连内殿廊中都有枯枝败叶尘土。绣鞋踏上去,走不多时便薄薄的覆了一层灰。
“奴婢刚才对宝林说的那些规矩,宝林可是要好好的学学,不要再这样不尊重,让咱们做奴婢的也看不起!”
那刻薄的唇齿,即便隔着窗棂,我和云意也能听出是刘娉贴身宫人佩鸳的声音。
慕容黛黛只是哭泣,佩鸳又道:“前些日子就因为你贪嘴,害的珍淑媛娘娘差点着了道。依奴婢说,太后这样责罚你也算是宽厚的,想不到你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要在宫中自刭给皇上太后找晦气!东秦建朝几百年,何曾有过你这样不知道好歹的妃嫔?”
她说的难听,我不禁蹙了眉,与云意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慕容黛黛寝宫布置简陋,连像样的陈设也没有,连窗棂糊纸有几处破了口的,也没有补好,冷风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在殿门处便听到里面训斥声声,我还以为是慕容宝林在教训奴才,没想到原是奴才在教训宝林。”
佩鸳面皮一红,对着我和云意屈膝见礼。慕容黛黛双眼红肿的半卧在榻上,这么冷的天气只盖着一床薄被,侍女琥珀侍立一旁,也是满面的泪痕。
我不理佩鸳,只来到慕容黛黛身畔坐下,看着她喉间深深一道红痕,转脸问琥珀道:“太医怎么说?”
不问还罢,一问起来,琥珀泪如泉涌道:“何曾有太医来过?太后说公主大不敬,不许传太医……”
佩鸳嗤道:“横竖死不了,又吓唬谁呢!太医监的大人们那么忙,谁有那闲工夫来伺候你们主子这样的?”
我顿时挑了眉,冷声道:“本婕妤问话,有你插嘴的地方?珍淑媛就是这样教导宫里奴婢的?”
云意面上的鄙夷之色比我更甚,故意道:“妹妹不知道么,如今六宫盛传珍淑媛即将擢升昭仪一位,新贵炙手可热,便是乐成殿的一条狗,这会子也要昂着头充起老虎来的!”
佩鸳紫涨了脸,眉眼间的恨意遮掩不住,终出口道:“奴婢蠢笨,原是奉珍淑媛之命来训斥慕容宝林,两位娘娘既然看奴婢不顺眼,奴婢回去复命便是,只犯不着牵扯上珍淑媛!她是极忍让的人,不比两位娘娘爽利决断!”
何为爽利决断,不就是变着花样讽刺我和云意心机深沉,手段利害么?
我与刘娉并未撕破脸,人面上还过得去,佩鸳又是她身边第一贴心的宫人,原本我也只想训斥上几句便算了,没料到佩鸳仗着有刘娉撑腰,居然敢当众顶撞,置我的颜面于无存!
我哼一声道:“我和沈芳仪说你一句,你倒是敢回十句。珍淑媛当真是忍得住的,既如此,我若不能让你长长记性,便是妄担了‘爽利决断’这个名头!”我扬声问:“做奴才的顶撞主子,按例如何?”
嫣寻见我如此说,早恭敬上来回道:“轻则掌嘴,重则仗挞。”
我笑着对云意道:“她好歹也鞍前马后伺候着珍淑媛,责罚重了也不好,不如赏十个嘴巴子以儆效尤,姐姐说如何?”
云意如何会反对,只点头道:“给她点教训也是好的,不然以后规矩全乱了。”
佩鸳见我动了真格,犟起脖子道:“奴婢并未顶撞二位娘娘,娘娘要打要罚奴婢不敢强辩,只求娘娘赏个明白!”
我掖好慕容黛黛的被角,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奴才!既说不敢辩,还要求个明白?也好,你既然要本婕妤说明白,我且问你,太后懿旨,究竟是黜慕容美人为宝林,还是打发去冷宫?”
佩鸳不答,琥珀代她回道:“是降了位份。”
我慢慢说道:“既然不是打发去冷宫,宝林便仍旧是正六品妃嫔,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宫人跳着脚指着鼻子羞辱,况且适才说慕容宝林‘横竖死不了’,你也是宫里老人了,皇上还时常忌讳呢,你自己品一品,你值什么?这是做奴才该说的话吗?”
佩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无宠的妃嫔在宫里墙推众人倒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摆到明面上,奴才仍旧是奴才,主子依然是主子。即便是位份最低的彩女,也容不得做奴婢的冒犯。
第七十三章 金灶初开火
云意关切道:“既是犯了宫里忌讳,责罚便是了。妹妹生育不久,金尊玉贵,何须与奴婢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是大大的划不来。”
我也只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李顺上来要带佩鸳出去掌嘴,佩鸳脖子一梗道:“不劳公公贵手,奴婢自己走得!”
我见她如此顽固刁横,存心要立威,当下道:“不必带出去了,就在这里赏吧,也算给慕容宝林压惊。”
“啪啪”声清脆的在佩鸳脸上响起,原本宫中掌嘴有专门的刑器,此时也不及去取,便由李顺亲手施刑。
我冷冷逼视着跪在榻前的佩鸳,李顺下手不算重,但她在刘娉手下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如此责罚?此时白净的脸上已然泛起红肿之态,十个耳光打完,连发髻也散乱了。
众人皆知我向来豁达,未曾见我说过一句重话。如今亲自下令掌嘴,想必是动了肝火,皆是敛容垂首,殿内大气不闻一声。
佩鸳肿了半边脸,上前含糊着谢恩。我浅笑道:“回去复命时若珍淑媛问起,大可如实回报。珍淑媛知书达理,不会不懂得宫里规矩。如若你主子心里不忿,让她来慕华馆找本婕妤便是。”
佩鸳哪里还敢仗着小聪明还嘴,此时也只唯唯诺诺说不敢躬身退去而已。
我将手笼在暖炉上,只是觉得不暖,问琥珀道:“这殿中如此冷,怎么就这三两个暖炉?甬道上的残枝败叶也没有人打扫么?”
琥珀回道:“公主才迁来几天,也不知道这里为何是这样的。”
我见她浑噩不知情,便令人传了小查子来。小查子回道:“长亭所原本就是一处废殿,所缺所需奴才第一日便报与掖庭,只是没人管。如今宝林闹了这么一出,太后震怒,更是……”
我转头看向慕容黛黛,她低头微微恻然,如清露含愁,说不尽的悲怆伤痛。
云意道:“你不会跟他们说,太后又没贬宝林去冷宫,以后也未必没有邀宠的机会,他们如此趋炎附势,不怕有朝一日自食其果吗?”
小查子讪笑道:“这话沈芳仪说得,奴才如何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