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两个女子都是他孩子的母亲,都是他宠爱的妃子,原本针锋相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却没料到因着他一味的息事宁人,反而演化成如今的剑拔弩张。
裕妃觑着他的脸色道:“皇上既然下旨,不如传刑部……”
“你有脑子没有?传什么刑部!宫闱之事,还嫌闹的不够大?”
萧琮厉声喝道,裕妃平时不拘小节惯了,此时被劈头盖脸呵斥上,不免嘀嘀咕咕退了下去。
毕竟是九五之尊,须臾之间,萧琮的眼神凌厉了起来:“来人,将薇夫人、珍昭仪、裴充衣、沈芳仪并慕容宝林,摘去钗环,暂拘入大理寺关押,没有朕的旨意,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刘娉胸口急速起伏,梨花带雨道:“皇上的旨意,嫔妾并不敢违抗,只是元伋尚小,嫔妾每日哺乳从未间断,如今嫔妾身陷囹圄,元伋何辜?”
萧琮已经不再看任何人,阖了双眼道:“委屈你了,朕自会命人安排妥当的乳娘。清者自清,你也不必多言。”
太皇太后道:“昭仪,你素日是极懂事的,哀家都知道。事情尚未明了,只得委屈你们。”
这几句话看似轻巧,实则给了刘娉天大的面子。刘娉压抑住哭声,即使再不情不愿,也只得同我们一样跪地谢恩。
第八十八章 山重疑无路
大理寺的夜极静,一钩清浅的月悬在天际,夜色蓝的发黑。从拘禁的窗望出去,甬道两旁的石座阶灯里的烛火明晃晃照着满地的亮。
我等虽是待罪之身,却并未定罪,萧琮待我们还是好的,只暂时褫夺了我们锦衣玉食的资格,并未有冷言冷语或是皮肉之苦。拘役的囚室打扫的格外干净,连案桌也换了齐整的。几位妃嫔骂不得打不得,却又要限时找出巫蛊的源头,无处下手,想必大理寺的官员也很是头疼吧。
我从进来便独处一室,也不知道旁边的牢狱里关的又是谁。
“砰”的一声清脆响起,像是有人摔碎了茶盏。
我收回目光,听见刘娉的声音,“大胆的奴才,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给本昭仪饮用?”
有女婢回道:“昭仪娘娘,皇上的旨意,几位娘娘在拘役之期,都只按选侍的份例……”
“滚!都给我滚!”
纷乱的脚步声,显然周边伺候的女婢都被吓的跑了。刘娉歇斯底里的呵斥声在寂静的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有人笑起来,是媜儿,“来了大理寺,你还当你是昭仪娘娘么?素日里人人都夸你沉静淑宁,今日看来,若那些说话的人不是瞎的,就是你太会装了。”
我静静的听着,媜儿的声音很清晰,想必离我不远。
刘娉反唇相讥道:“你算什么?小小的充衣也配和本昭仪说话?就连你那不可一世的姐姐,处处跟本昭仪斗狠,如今还不是一样沦为阶下囚吗?”
听她提到我,我一晒道:“沦为阶下囚的也不止我一人,既然大家都在囚中,难道你还想争出个胜负来不成?”
刘娉笑出声来:“胜负还用分吗?施以诅咒的玉玦是在飞寰殿和云台馆找出来的,那什么草又是吐谷浑独有,分明是薇夫人命其兄长采摘了送进京谋害皇后与太后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薇夫人指使的吗?”
我也意识不到,自己听了这话居然禁不住苦笑。少庭,他会舍得伤害薛凌云一分一毫吗?就算是为了我,他会吗?
云意的声音在我的左侧缓缓响起:“人在做,天在看。昭仪娘娘莫非真的以为颠倒黑白会没有报应?”
我轻唤出声:“沈姐姐,你还好吧?”
云意道:“妹妹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容易被人折辱。”
媜儿道:“这案子看起来千头万绪,其实审起来也不难,只要皇上问话内务府和掖庭的进出录档,谁家里有人进宫,谁又在掖庭拿了东西,自然是查得出来的。”
刘娉冷笑道:“大理寺的人都死绝了,要你自作聪明!班门弄斧的事做的再多,也未必能讨皇上欢心,更不要妄想摆脱巫蛊的罪名!”
我听她俩唇枪舌剑,也不免为刘娉的转变感到迷惑,当她还是珍淑媛的时候,那样的隐忍伪装,并未和人犟嘴,也从不当面责罚下人。言行举止不仅合规矩,还很是得体谦恭,所以也怪不得太后与太皇太后都被她瞒过去,频频为她说好话。
可是自从她生下元伋晋位昭仪之后,简直可以用性情大变来形容,不光颐指气使,还越发的沉不住气,哪里还是我初入宫闱时小心提防的那个强敌?莫非权势地位不光能让男子趋之若鹜,便连女子,一夕站在高峰,也免不了得意忘形为之疯狂?
一阵复一阵的咳嗽声打断了她们的话,我听出那是慕容黛黛。她嗓子沙哑,想必风寒久久未愈。
她激烈的咳着,声音像倒刺在金属上刮蹭,分外的刺耳。体谅她是病人,我们三人都忍耐着,独独刘娉耐不住道:“每日里装模作样,也不见真的去死?将本昭仪与这等贱人囚于一室相提并论,也不知道皇上是怎样想的!”
我虽然也觉得这咳嗽声刺耳,却不至于想的这样恶毒,当下禁不住鄙夷道:“珍昭仪越发干练了,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到是有了昔日韩昭仪八九分的气度风华,当真让人为之侧目。”
云意有意接茬道:“昔日韩昭仪气质卓越,肤色胜雪,宫中多有效仿,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哪有那么容易学到十足十的?只叹美人薄命,当初她殁的不明不白……”
说起过世的韩静霜,刘娉却收了口并不接话,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炭火噼啪声和慕容黛黛压抑的咳嗽声。
我也不清楚萧琮从午时起便将我等五人关押在大理寺的静室里是做何用意,不许旁人接近,却又不见提人去审问。说是按选侍的份例,却又安排了女婢伺候。妃不妃,贼不贼,好几个时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关在静室,当真搞不懂他想的什么。
夜晚清冷,静室里的被褥虽然是新的,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棉絮,和我们素日的锦被比起来,显得粗糙不堪。
我也是睡不着,只披了被褥靠坐在床头,却听见女婢小心的劝慰着刘娉,“昭仪娘娘好歹披件衣裳,更深露重,这样坐着可不行啊。”
没听见刘娉说话,我清咳一声:“来人。”
有女婢小跑着过来,跪下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婢,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极简单的衣服,衣料普通,并不像宫里所用,想必是大理寺的女婢。连宫里的侍婢一应不许与我们接近,看来萧琮这次也是动了真气。
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婢并不敢开锁,只隔着木栅栏恭敬回道:“奴婢盼秋。”
我望向外面漆黑的夜,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盼秋回道:“回薇夫人,刚过亥时三刻。”
我“哦”一声道:“珍昭仪怎么了?”
盼秋小心的觑我脸色道:“昭仪娘娘嫌被褥简陋,既不肯盖被,也不肯加衣,又打开了风窗,只着中衣端坐,奴婢们怎么劝都不听。”
我闻言冷笑,心中了然,如今我们几人一同困在这里,陶才人顾常在未必能成气候,刘娉故意如此,无非是想染上风寒从大理寺出去,仍由她自己指挥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