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何尝没听出来,她最后那句话明显是挑拨我与妹妹,只是我心中奇怪,虽然她们只以为刘娉病重,并不知道她实则获罪,但如此有恃无恐和我对着来,似乎背后还有靠山。”
媜儿也斟酌道:“若说她们往日依附刘氏,那现在刘氏‘病重’,她们也该收敛才是,怎么反而猖狂这许多?姐姐现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中间有些蹊跷。要么是皇上应承了她们什么,要不然就真的还有幕后观音。”
我饮了一口杏仁,“除了金银珠宝,皇上还会应承她们什么?妹妹别忘了,刘娉可是还没供出同党呢,太后昏厥,若没人里应外合,如何做得到这样准时?”
她垂下头想自己的心思,我又记起顾常在头上那枚莲花金簪,恍惚间总是想不起来,便开口问底下人道:“宫中可有哪位娘娘喜欢莲花的?”
嫣寻想了想,几乎和锦心异口同声道:“和妃娘娘!”
媜儿偏了头看我,“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心里大悟,原来顾妍那只金簪曾经是和妃之物,怪不得觉得眼熟。但和妃素来也不见得与刘娉有什么来往,怎么会无缘无故赏她身边人东西?
难道?
冷汗顿起,我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若与刘娉私下勾结的人是和妃,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刘娉铤而走险,为的是扳倒我,和妃这样冒险,为的是什么?她已经主宰了六宫事宜,太后也当她是长媳一样看待,萧琮敬她,皇后信她,宫中无人对她不服,如果真的是她,她觊觎的又是什么?
我将心中疑虑慢慢说给媜儿听,媜儿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媜儿道:“姐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真的是和妃,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我自己也隐隐的猜出来了,只听媜儿吐出两个字:“皇后。”
“和妃虽然实为六宫之主,但薛姐姐仍然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母,若薛姐姐刚强起来,后宫实权就会回到她手中。姐姐,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皇后的位置原是和妃的,只是因为薛家的势力,皇家才改了主意。姐姐你想,这些年来,太后为何仍然让和妃帮着薛姐姐料理后宫?还不就是为了安抚她?若薛姐姐一日一日成熟起来,要和妃乖乖交出实权和元倬,她如何能够忍受?”
我摆手道:“妹妹轻些,我不过是猜测,也未必就是真的。”
媜儿吁一口长气,“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刘娉除了她父亲在边疆占了些便宜以外,家世也不过如此,为何她敢屡屡与姐姐作对,而且一次比一次恶毒嚣张?现在想来,果然是背后还有隐藏更深的人在支撑着她,否则,以咱们靖国府的威势,她怎么敢?”
她越说越气,声音却始终压的很低。我看着她,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媜儿和云意很相似,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清高自许,只是她与云意不同的是,她的眼中,随时都蕴含着出身名门的坚毅和傲慢,更掺杂着英气与柔美混糅的风姿。
第九十五章 疏雨妒佳人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春末夏初,宫中都平安无事。似乎隐藏的敌人已经深深的潜伏了起来,而越是这样按兵不动,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玉真一天天长大,逐渐显出活泼好动的天性。半岁多的孩子,每日清晨醒来会依依呀呀,直到把周围睡着的人都吵醒;和其他皇子玩的时候,若福康元倬拿走她手中的东西,便要嚷着我听不懂的话直到把东西还给她。
天气渐热,给玉真穿的也薄了起来,她便在乳娘怀里胡蹭,试探着要朝地上滑去。彼时萧琮也在慕华馆,一见失笑道:“你瞧她的样子,看着倒像一岁的孩子。”
我剥着今年第一捧新摘的枇杷,“您还说呢,这才多大点就皮的不得了。宁妃姐姐前日还说比福康当年都顽皮,嫔妾只怕以后管不住。”
萧琮伸出手去抱玉真,把她放在靠墙的榻上坐着:“小孩子就是要皮些才好,宁妃说这话是逗你的,福康当年着实胡闹,只怕谁也比不过她去。”
我递一颗枇杷果肉到他口中:“嫔妾听说刘子栋在离京城四十里的地方停滞不前,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琮嚼着果肉,淡淡道:“便是听到什么风声也晚了。”
我故意道:“万一他临时起意又回青海呢?”
萧琮看着我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傻了?青海路途遥远,一来一去便是大半年,况且他已经在京城范围,朕若不能瓮中捉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我道:“但皇上若是因为刘氏获罪便设计招大将回京候死,嫔妾怕朝臣难免闲言碎语……”
萧琮逗着玉真:“有些事,朕只是没有对你说。刘子栋屡屡临阵脱逃,滥杀有功将士,克扣军士粮饷,兼与边界小国私通,他被参奏已不是一两次,宣政殿现在还放着一摞众大臣参他的奏折。婉卿,朕不会饶了他!”
我心中稳妥,婉声道:“嫔妾于国事一窍不通,只是担心皇上被人非议。既然刘子栋自作孽无损皇上清誉,嫔妾也就放心了。”
他回转头,似笑非笑:“于国事一窍不通,别的六窍玲珑剔透便够了。”
我甜笑婉约:“嫔妾何来的玲珑六窍呢?只开得两三窍能哄的皇上高兴便是积德了。”
萧琮微一勾手,我略挪近了些。
凑近了看,他清俊的面庞上淡淡的笼上了风霜,少年老成,这话虽不该用在二十多岁的成人身上,但我看着萧琮,心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你近来确实蠢笨了不少,晚上待朕教你如何七窍玲珑。”
他笑的狡黠,我猛的悟过来,一时羞红了脸,垂了头赌气不理他。
萧琮不置可否,逗得玉真咯咯的笑。
春雨潺潺,轻轻的雨声在琉璃瓦上颇似一曲合奏,我坐在榻边的软椅上剥着枇杷,看萧琮盘腿在榻上逗玉真玩,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像一幅剪影,永远的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春日万物复苏,皇后的身子也好了些,虽然仍是孱弱,但毕竟不再命悬一线;太后为子嗣着想,又大选秀女入宫晋封;不几日再传陶才人有孕,晋位美人。如是一来喜上加喜,萧琮便被绊住了腿,来慕华馆的次数虽然不见少,比以前却渐次稀疏了。
闲来无事,我抱了玉真去曲台殿和福康玩。
福康正习字,远远见我便欢喜的撂了手中的毛笔跑出来:“宝母妃你来了!妹妹给我抱抱!”
宁妃追出来,见是我,松了口气笑道:“福康越发野性了,平白的撂了笔跑,吓了本宫一跳。”
我将玉真递给锦心,叮嘱道:“好好看着,别让福康公主抱滑了手。”
福康欢天喜地的和锦心进殿去了,我对宁妃道:“如今春光正好,姐姐也不带福康出来走走。下了学还练字,难为福康坐得住。”
宁妃笑道:“就是因为在学上不肯好好练字,我才罚她临摹几个帖子。谁知道你一来,她又偷懒了。”
她拉了我在殿前桃花树下赏花,看看四下没有外人,低声道:“妹妹听说了吧,陶映柔有孕了。”
我折下一支桃花:“这样大的事,传得阖宫皆知,自然是听说了。”
宁妃道:“她位份低微,原本没有孕育龙嗣的资格,宫中盛传她以狐媚之术迷住皇上,夜夜笙歌,这才有了身孕。如今还没问及她的过失,她倒升了美人,当真恼人!”
我道:“皇嗣单薄,就算她仍是才人,有了身孕只会赏不会罚。”我转身注视宁妃,“姐姐想开些,陶美人出身卑贱,‘美人’只怕已是她晋位的极限,即便皇上再怎么宠爱她,也越不过祖制。”
宁妃叹息道:“我倒罢了,只是我替妹妹不平。妹妹正当年华,美貌聪颖,进宫也才一年多,皇上怎么这么快就转了性,又去宠信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蹄子!”
心里一阵阵惘然涌上来,我静静站着不说话,清风拂过,桃花的香气扑在面上,太过浓郁,似乎呼吸都不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