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我已觑见她明显的怨愤,只装作不知道:“娘娘何必这样说,如今陶美人和顾常在不是一样圣眷优渥么?”

和妃将手中团扇一拍,挥走几只草蚊,“妹妹殿中也太寥落了——陶美人落了胎,皇上确实怜悯得紧,不过也就那样。至于顾常在等人,贪小失大,终究不成气候。”

我忽然想起一事,因问道:“之前刘氏被贬黜在乐成殿,顾常在和陶美人依然敢顶撞嫔妾,不知道可否也是娘娘授意?”

和妃脸上淡淡起了红晕,略有赧色道:“并不是本宫看得起她们,只是当初既然奉命要拉妹妹下马,总是需要几个先锋官的……”

她既然肯对我说实话,我也并不打算穷追猛打,于是莞尔道:“如今娘娘大功告成,后宫无专房之宠,几分天下,太后应当满意了才是。”

“满意,她自然是满意。”和妃面上泛起一层冷淡的笑,“可是看到她那样满意,我心中却堵得慌。

我瞥一眼她:“娘娘在嫔妾面前说这样的话,不怕嫔妾告密?”

和妃道:“妹妹若是那样的人,本宫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闲话家常了。”

我微低伏了身子:“嫔妾谢娘娘青睐。”

和妃看了看殿中的自鸣钟:“本宫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本宫知道一时你也未必会信,不过妹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本宫若是害你又有什么好处?妹妹幽禁不能出去,若是肯放下姿态,托月华夫人求求皇上,也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娘娘说的如此简单,须知皇上的性子向来执拗,嫔妾只怕……”

和妃掩口道:“你怕什么?若不是皇上睁只眼闭只眼,本宫如何能进来慕华馆?再说了,虽然妹妹宫里门庭寥落份例削减,但竟没人敢上门放肆,殊不知正是皇上不许人折辱妹妹的缘故?”

我垂首不言,和妃掐落一朵紫薇,左右端详之后簪在我的发髻上:“这样清雅的美人,也难怪皇上念念不忘。”

我抚上那朵鲜艳的花朵,“娘娘今日一席话,替嫔妾解了许多疑惑。若不是娘娘明言,嫔妾只怕永远蒙在鼓中。”

她的笑容含着无尽的凄凉:“本宫以前一直以为自己顾全大局,但自从皇儿……本宫才惊觉自己只是太后座下的伥鬼!她喜欢柔妃和韩昭仪,她们就可以独步六宫为所欲为,什么平衡左右,全是为了王家独大的借口罢了。只是除了她们,皇上又没有特别宠爱的外姓女子,直到妹妹入宫。”

我四顾左右,谨慎道:“娘娘慎言!”

和妃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换了笑脸道:“是了,本宫许久不见妹妹,是有些忘形。妹妹若是性子倔不愿服软也罢了,只好好养着身子,总会有后福无穷的时候。”

我起身相送,在她推开门的刹那,我声音虽低却清晰道:“嫔妾若是再获圣恩,娘娘当如何对嫔妾?”

和妃微一怔,随即斩钉截铁:“本宫绝不再替太后谋害妹妹,只当阳奉阴违而已!”

嘴角拉起弧度,我笑的意味深长:“嫔妾若有来日,定不负娘娘今日推心置腹之语,势必孝顺太后,使其凤体安康以替娘娘分忧。只望娘娘,不要忘记了今日这句承诺。”

和妃蓦然转身,低声幽怨道:“本宫的孩儿,多年前正是死在今日,本宫永远不会忘记!”

我深深万福,“嫔妾知道了,多谢和妃娘娘教诲,恭送娘娘!”

和妃踱步出去,偌大的庭院里都是她带来的宫人,她扬声道:“奉薇夫人日日抄写经书为皇上祝祷,分外辛苦。若是慕华馆的人需要什么,你们要格外仔细些。”

底下人应了,和妃回过头,正对上我的目光,她点一点头,我微一福身,我俩的协议算是就此达成。我只觉得心中特别的平静,反倒不那么怅惘了。似乎缠绕的羁绊被无形的手解开,没了畏惧,没了得失,也没了惶惑不决。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一段旅程,原地踏步这么久,也该豁然开朗了。

第二章 唯待东风疾

嫣寻听完我嘱咐的话,略有些惊异道:“娘娘当真要这样做?”

我喝着殿中陈积的茶,涩涩的,并没有多少茶味。

“你按着本宫的意思去飞寰殿告诉月华夫人就是了,若不是真的要那样做,我又何必吩咐你?”

嫣寻有些愁虑:“但如果事成,奴婢怕伤了娘娘玉体……”

我将茶盏递到她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茶?”

嫣寻道:“这是去年的信阳毛尖,旧时的茶,存的再好也有股子霉味。奴婢无能,未能替娘娘张罗好茶叶。”

我慢慢搁下茶盏,和缓道:“并不怪你。我也知道你和锦心在掖庭受了不少闲气。奴婢在外受气,就是做主子的没本事,若是我依旧得宠,咱们又怎么会沦落到饮这种陈茶的地步?叮嘱你的事只管去做,我心里自有分寸。”

嫣寻看着我,见我毫无改变退缩的意思,咬一咬牙退了下去。

锦心拿着银剪拨灯花,期期艾艾道:“小姐,您有什么事不能让奴婢去做,还要嫣寻姐姐特意跑一趟?”

我如何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觉得我既不使唤她,便是不放心她。当真论起来,锦心算是我身边第一忠仆,只是她坦率急躁,眼中揉不得沙,若是气急与人争辩起来,难免说漏嘴走漏风声。依我现在的处境,凡事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转首瞥见锦心脸上的委屈神色,我唤她走近,拉了她的手道:“你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能有什么瞒着你?”我又特意压低了声,“和妃昨日训诫我,顺带告诉我福康公主不明不白落了水差点丧命。”

锦心“呀”一声叫起来,我忙掩了她的口:“你看看,我还没说完你就咋呼。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敢吩咐你去做事。实告诉你,我想念玉真的很,所以让嫣寻去媜儿哪里问问近况。嫣寻在宫中毕竟比你资历深,夜里去飞寰殿万一遇到值夜的盘问也好回话。”

锦心这才放下心,又道:“原来小姐是放心不下公主,也难怪,奴婢的确不如嫣寻姐姐做事细致。只是小姐适才那样神秘,奴婢还以为小姐当奴婢是外人呢。”

她面上浮起笑容,又四处打扫整理,显是心中平和安定,我也静静躺下,不作他想。

清晨,我刚醒来翻身,嫣寻就上前伺候,“奴婢昨夜回来的晚,娘娘已经睡下,所以奴婢并不敢扰了娘娘清梦。那边已经按娘娘的意思交待了,月华夫人让娘娘只管放心。”

我微微颔首,自己蹬上软底绣鞋,拿了青盐漱口,锦心在外面回廊上烧热水,整个慕华馆再无他人。

我走出内殿,置身于光明亮堂的庭院中,远远的可以看到殿门口守卫的羽林军交叉的剑戟。除了嫣寻和锦心每日按着时辰出去领必要的东西之外,我们是出不去的。

我心情大好,微微的笑了,这样笼中之鸟的晦涩日子也快要过够了。

又几日,锦心领了烧火的木炭回来,叽叽喳喳道:“奴婢刚才在掖庭杂役处见着李公公,他可瘦多了!杂役处那起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着娘娘失了宠,就什么重活儿都让李公公干。连奴婢领个木炭也爱理不理的,想当初他们可都是上赶着几筐几筐的银碳给咱们送来……”

“你也说是‘想当初’了,宫里的人就这样,趋炎附势,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正临摹着兰亭序,淡淡道:“李顺如今怎样了?可有别的宫里要他去的?”

锦心摇头:“别宫里的娘娘,大多都嫉妒娘娘曾经的盛宠,不冷言冷语对咱们就是性情宽厚了,哪里还会主动要咱们宫里的旧人去服侍?再说李公公今日还问起娘娘安好,言辞间很是恳切,奴婢看他也是念旧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