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宝又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些土著人生活在这里,而这里被你称为荷兰国土,可这些生活在荷兰国土上的土著人又不是荷兰人,那么你们凭什么为外国人交涉呢?难道贵国得到了这些土著人的授权委托?”
比克到底不是外交官,被徐天宝的逻辑搞的有些头晕
荷兰毕竟是老牌的殖民主义国家了,虽然已经过气了,谈判时候的面子还是要的。比克说不过徐天宝,只能请总督海尔特出马。海尔特发出请帖,邀请徐天宝在总督府会面。
建于1626年的荷兰总督府,位于巴达维亚中心地带偏北的滨海地区。这里是荷兰殖民当局政治、经济、文化堡垒。总督府是一幢有着白色的墙壁,橘黄色的瓦片的欧式建筑,在它门前是一个鹅卵石铺成的广场,广场中央的有一个大石头做成的断头台,断头台附近就是巴达维亚大教堂。
荷兰王国巴达维亚总督海尔特,穿着白色的礼服,佩着绶带宝星,和几个随员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等候迎接。
在扛着枪的荷兰卫兵的开道护送下,徐天宝的马车在总督府门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在马车之后,是坐着轿子的萨镇冰、杨士琦、蔡廷干和姚德胜
徐天宝下了马车,拱手抱拳,开口居然是荷兰语:“总督大人等候迎接,当真是愧不敢当,本使是大清国的钦差宣抚委员,涉外照会俱全,在此恭祝清荷两国友好源远流长,恭祝威廉敏娜女皇陛下身体健康,也恭祝大人安好。”
海尔特小小的吃了一惊。他走出土著仆役打着的遮阳伞阴影里。客气的躬身回了一礼,双手接过照会。笑得是阳光灿烂,老洋鬼子还有一口上好的白牙:“鄙人代表女皇陛下,接受贵委员的问候。
一进总督府,就是一片大草坪,土著花匠正在浇水。这种热带地方,这样的草坪,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保养!放眼过去,庭院轩敞,建筑整洁。椰林点缀在草坪四周。一把把色彩纷呈的阳伞四下里张开,服装整齐的欧洲人绅士女士,都在草坪上肃立等候。一张张餐台已经搭好。戴着白色高帽儿的厨师挺胸凸肚的站着。捧着鸡尾酒盘,穿着白色上衣,打着赤脚的土著的人也背着手儿,弯着腰等候。
比克少校在前面引路,领着徐天宝他们一路过去。站着的人物当中有不少洋女人。打着小花伞,戴着丝织镂空的手套,穿着丝绸的长裙,缀着流苏的扇子掩住嘴,蓝眼睛都在打量这年轻的清朝钦差大臣。
海尔特在一张铺着红色天鹅绒桌布的大桌子立定,笑道:“听说你们清国人的习惯,是在餐桌上商量事情的,不如我们先用餐吧?”
海尔特打了一个响指,仆人们把银制的餐盘打开,当地闻名的牛奶沙爹、牛奶冰制品、欧洲式冷鸡胸肉、德国烤猪手、酸菜香肠……都满满当当的送上。
海尔特始终没谈交涉的事,这让一旁的比克少校和萨镇冰等人有些着急,唯独徐天宝笃定的很。
127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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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天宝在总督府里吃着大餐的时候,中华镇赵家的庄园内堂里,巴达维亚四大华人家族赵钱孙李的家长也齐集一堂。他们围坐在一张红木八仙桌前,百叶窗都已经放了下来,在屋子里面放上了好些盏马灯,将屋子里面照得明晃晃地。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华人见面,必不可免的先是谈些儿寒暄地话。哪怕这些家族长老们都是满腹心思也一样儿。这四家在暴乱当中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尤其以孙家为最。他们家族人丁算是最单薄地。跟洋人联系也是最为紧密的,这次却没指望到洋人来保护他们半点儿!
孙星望从嘴巴上取下象牙烟嘴,说道:“这次的事儿,我们孙家遭害太深,以前对洋人的指望,现在看来全是错了,咱们永远和他们成不了一路人。我们大概也知道老爷子大概的意思,这位徐大人,我们的感激都是掏心窝子的,可是……母国朝廷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咱们都不明白,难道真的要全力支撑着这位徐大人?”
钱家的族长钱鼎铭踌躇了一下儿,大声道:“赵老爷,咱们在南洋都是有家有业的,已经离不开南洋了。咱们几家,开枝散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和母国如果要绑在一起,全力为咱们华人争地位,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次徐大人救了咱们,但是下次呢?下次如果那些土著再暴动起来,咱们还能不能指望母国再有徐大人这样的钦差来救咱们?”
看着孙钱两家家主都发言了,李家的族长李约寒也是苦笑:“赵老爷,就算咱们心向母国,可是全指望着徐大人,说句不好听的,徐大人这次不知道还是什么下场呢!我倒是提议,咱们重重的筹一笔款子。给徐大人上下打点。怎么也要保得他平平安安,只要老爷子发一句话儿,二百万还是三百万地款子,我姓李的二话不说,立刻掏钱。”
几家族长都发完了话儿,内堂当中就完全安静了下来,几位长房长子更没有说话儿的余地。都屏住了气息,等着赵老爷子发话儿。
赵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些年来,来南洋宣慰的钦差大臣咱们也见了不少,可除了徐大人,有谁是真心为我们出头的?”赵老爷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大家都是微微点头
老爷子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这辈子从来都是只相信凭咱们自己苦干,清白持家,不惹事,不生事。方方面面咱们都不招惹,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可是结果呢?南洋咱们华人,至少占据了这儿九成的财富。我们是南洋各个地方地中流砥柱,我们的人数比比土著少不了多少,比洋人更多到了天上去,咱们凭什么就不能是南洋的主人?”
赵一峰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这次咱们也杀了不少土猴子,少说也有二三千~以后他们也~~”
“嗯?”赵老爷白了赵一峰一眼,赵一峰便低下头噤声了
赵老爷说道:“母国朝廷那些事儿我最清楚了,没有钱不能打通的关节,咱们赵钱孙李四家一起出钱,不管多少钱都要保住徐大人~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金山,咱们就堆一座金山,要银山,咱们就堆一座银山~”
赵一峰又忍不住插嘴道:“那同盟会孙先生那里?”
赵老爷又冷哼一声,“别给我提什么同盟会,土猴子杀我们的时候,同盟会的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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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款就是这么几条。第一,我大清的军舰开炮轰击暴徒,这是护侨。再说那些暴徒也不是荷兰人!您知道我的意思;这第二,毕竟开炮开枪,是有伤和气的事儿,再说了,炮弹也没长眼睛,要是对贵国公私财物有什么伤损,我国一定会赔偿。烧掉多少荷兰人的房子,打坏了荷兰人多少稻田,毁了多少橡胶林,都好说话……”
酒足饭饱的徐天宝慢悠悠地说出了交涉的条件
海尔特对徐天宝的傲慢举止有些恼怒,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徐先生,我们这是在谈判,您这样轻浮的举止,阁下一言一行,书记官都已经记录在案。请你明白自己正在干吗~!”
咚的一声
徐天宝重重地一顿酒杯,红酒四溅,洒在了他官服马蹄袖上面。也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总督大人,我提议查勘现场,看看华人与荷兰人各有多少伤损,你不同意;我提出共同缉拿凶手,惩罚暴徒,你又不同意;我作为一个高级外交人员,在贵国管理的地方遭到人身伤害,贵国也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刚才你的一言一行,我的书记官同样记录在案,并会用英文、德文向全世界公布,你也请明白,你正在干吗~!”
徐天宝最后恶狠狠地说道:“有本事,再派出百十条大兵船来,象庚子年那会,堵在大沽口,让朝廷派人追了我这钦差身份,锁拿我回去,当着您的面,砍头出气!”
海尔特握着高脚杯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但是又无可奈何。海尔特比任何人都清楚,外交是要是实力为后盾的,如今的荷兰早就不是当年叱咤五大洋的海上马车夫了。就在昨天,德国皇帝威廉二世表示对荷兰属东印度地区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深表关注,威廉二世甚至说愿意应中国的要求派出军队前来维和。随后,美国也表示愿意调动菲律宾的美军前来维护文明世界的秩序,实行人道主义援助。最后,与荷兰在东南亚有严重厉害冲突的英国也表示必要时要为了东南亚地区的稳定而派出维和部队。其余一些欧洲国家,或者与荷兰有商业厉害冲突的国家也纷纷附和。
虽然这些国家除了德国是明确表示支持中国之外,无一例外是扛着“维和”,实行人道主义救援之类的旗帜,其实都是冲着东南亚的橡胶资源来的。自从荷兰人把巴西橡胶树种子引种到东南亚,东南亚就取代巴西,成了世界第一橡胶产区。而橡胶资源,是如今最热门的资源,各国争夺橡胶资源的热情,一点都不比争夺殖民地差。所以,万一什么狗屁国际维和部队真的进入了印尼,那叫一个请神容易送神难,荷兰人可不愿意别国军队来插手。所以阿姆斯特丹方面明确指示海尔特,要尽快结束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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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10月26日重阳节,经理了血与火洗礼的巴达维亚华侨举行了盛大的南洋祭祖仪式。
仪式在赵家庄园举行,通往赵家大门的街道上已经是黄土垫地,洒水焚香。一大群华人在不宽的街道两边挤得人头涌涌,各个翘首期盼。大街正中,还有一个戴红缨帽地赞礼官儿,站在人群最前面。大家脸上都是一副急切期盼的模样儿
不多时,一架插着钦差大臣旗子的马车出现在道路的那一端,人群当中便爆发出嗡的一声,简直都有些儿发狂的样子。不敢挤到前面的人,就奔到路边的稻田里。身上的新衣服沾了泥水也不管了。那时还没有拍巴掌欢迎的习惯,就是肃然的在泥水当中作揖。
噼里啪啦的,几万响的鞭炮响了起来,两只狮子,也在锣鼓鞭炮声中,摇头摆尾的舞动起来。赞礼官一声高唱。人群最前面地十几个老头子都躬身下去。每个人都穿着清朝的官服,这些都是通过捐饷得来的朝廷赏赐。这些老族长以赵老爷为首,作揖也是最为端正。
徐天宝跳下马车,大大咧咧又不失热情地向众人拱手还礼
鞭炮声音已经响得分不出了个数,人们簇拥着徐天宝,向着赵家门口摆放的香案走去。
徐天宝周围围满了热情的华侨,一双双手伸出来,只是为了能碰到徐天宝一下,哪怕是衣角。在这一刻,来自祖国的一点关怀,激起的就是南洋游子百倍的热情!
香案前,徐天宝神色肃穆的垂手而立,赵老爷为首的南洋华人,也是帽子簪花,身批绶带,肃然作揖等候。徐天宝前面是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水酒。徐天宝轻轻拿起酒杯,先向天扬,再缓缓沥地。最后一杯向北而献。天地祖都已经献过,才是三牲献,乌鸡白犬献。最后拈了三柱香,对着堂口默然行礼少倾,人们才最后一揖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