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作做之下,若是他人,指不定就要问到实际的问题了,比如需要多少银子才能够扶柩回京等等。
莫安生配合地装出一副可惜怜悯的神情,“若小哥哥护送老伯遗体回京,需要多少银子才行?”
少年人心中一喜,看来鱼儿开始上钩了,面上却露出忧愁的样子,叹口气道:
“小生大致算了算,买副上好的棺材,雇辆马车,请两三个人护送,再加上一路的吃行食宿,还有过城门打点的费用,以及回去后风光大葬,少则十几两,多则几百两。
小生为了治先父的病,早已花光了全部的积蓄,哪还有银子来办这些事?只希望能碰到有心人,买下小人了。”
“京城中人最重视先人去世后的大葬,要找个好的风水先生,择块良地,还要请道士作法,选好时辰,八人大抬下葬。”
莫安生同情道:“这一下来,确实得要不少银子。”
“对啊,”少年附和道,转而叹了口气,面露悲切自责,“小生真的想让先父风光大葬!
可小生无能,只求有心人能帮帮小生,小生愿意安葬完家父后,做牛作马报答。”
“也真是难得小哥哥你一片孝心。”
那少年听得心里又一喜,按以往经验,这个时候,知道了他情况的人被他的孝心感动,不管有银子没银子,都会或多或少给上一些表示表示。
就像上次那个傻胖子,居然一次给了一百两!就不知眼前这个小少年,有没有那么傻。
预料中的赠银并没有出现,对面的小少年话音一转,“小哥哥,这卖身为奴,一个月月银多少?”
少年楞了楞,“大约一两银子左右。”
莫安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个月一两,一年就十二两,要是有人出了两百两,不是得差不多用你用十五年以上才不吃亏?
但万一你不合用怎么办?银子已经出了,总不能白白送你吧?而且我听说在外面买个丫鬟小厮,最多几两银子就够了。”
莫安生学着小胖子搔搔头,用诚恳的语气劝道:“小哥哥,我觉得你这样很难遇到主家愿意买下你!
还不如将你阿爹就地下葬,快点找个工作,努力存够两百两,再将你爹的遗骸取出运回京城安葬。”
少年听得差点吐血,敢情这小子是来捣蛋的?
哪个傻子会出这么多银子来买个下人,他不过是想博人同情,免费赠他一些银子而已。
但这少年心里虽暗恨莫安生浪费他时间,倒还是挺有职业道德,面上并未表现出一丝不快,反而顺着莫安生的话叹口气:
“小兄弟说的在理,若过多几日,小生还是碰不到合适的主家,小生定会将小兄弟的建议好好考虑考虑。”
这边莫安生耐着性子逗弄了这少年许久,那边小胖子不耐烦了。
阿安也真是的,跟个骗子有什么好聊的,直接揭穿他,要回银子走人就是。
他顾不得莫安生的叮嘱,从隐藏的地方走出来,直接走到那少年面前。
少年顿感有道黑影压了过来,抬头一看,暗叫糟糕!
小胖子的身形如此具有代表性,被骗的银子又多,别说只隔了好几天,就算隔个好几年,少年也不可能会将人认错。
他避开小胖子愤怒的眼光,迅速低下头,对着莫安生抱歉道:
“小生觉得小兄弟说的十分有理,小生这就去找人来帮忙将先父下葬,请小兄弟帮忙看一会可好?”
莫安生在少年抬头看向小胖子的同时,也扭头看了一眼,知道是小胖子过来,这少年遇到被骗的熟人,想找法子开溜。
她冲着少年咧嘴一笑,说了句扎人心的话,“后面那小胖子,是我兄弟!”
什么?少年顿觉五雷轰顶,真是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伤了眼!
这小子,原来一开始就是在寻他开心!
他低下头,眼神不断闪烁,脑子里转得飞快,想着脱身的计策。
小胖子往那一站,气势汹汹,“骗子!还我银子来!”
“这位兄弟,怕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少年原本跪着的双膝悄悄离地,准备稍有不对劲,拔腿就跑。
“误会?什么误会?当日在芦苇镇,你不是说你是星云国人吗?要带你爹遗体回星云国安葬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大明国京城人士?”
小胖子双眼冒火,恨不得将那少年拎起来暴打一顿,“快还我银子来!当日我就跟你说了,那不是我的银子,是别人的银子!
若全给了你,我回去后不好向她交待,结果你还是将银子全部要去了!快还来!”
少年眼珠子一转,“那银子该不会是这小兄弟的吧?”
“正是!”小胖子也不瞒他。
少年忽然笑了,颇有几分恶意,“那你当日,真的按我教你说的骗人的话同他说了,所以他才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骗她的话?莫安生呆了呆,莫非小胖子说的他阿爹阿娘的话,是骗她的?
这死胖子,居然合着外人来骗她?看来是活腻了!
她猛地站起身,顾不得蹲久了突然起身造成的头晕眼花,一把揪住小胖子的衣领:
“你那日说的阿爹阿娘的事,是骗我的?”
小胖子面孔攸地变红,支支吾吾道:“也不是…骗你的,就是,就是,还没说完而已。”
“什么没说完?”莫安生恶狠狠道。
小胖子小声道:“后来我师傅花了好时间,找到当初我娘埋葬我爹的地方,将我爹的遗骸取出,带回家乡,然后和我娘葬在了一起。”
“所以,本来已经是一件圆满了的事情,他教你故意说一半,来骗取我的同情,继而不再责罚你?”
小胖子嗯嗯地点头。
一旁的少年,趁着两人对质的空档,偷偷推推地上的人,悄声道:“大牛,被人发现了,快跑。”
哪知地上那人好似真的死人一般,他推了几次,一点反应也没有。
眼看着莫安生与小胖子的对话就要结束,少年无法,只得低头在地上那人耳边大声喊道:“走水啦!”
盖着白布的那人迅速坐起身,面上十分敬业地画得黯淡青灰,脸大如盘,颧骨高耸,一张大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原本以为死了的人突然坐起了身,吓得不知情的路人苍白着脸四处躲避,惊呼:“啊!诈尸啦!”
坐起身的大牛对诈尸的说法毫无反应,反而是刚才少年说的话,让他左右四顾,“哪里走水啦?”
“快跑!被人发现了!”少年边说边拔腿就跑。
发现了?大牛这下也明白过来,起身就要往外跑。
莫安生被刚刚那少年一嗓子吼醒,看着奔跑的二人,对着小胖子阴**:“小胖子,将那二人抓回来,将功补过!”
“是!”小胖子得到赦令,立马化作一道光,朝着不同方向逃跑的二人追去,先是少年,接着是大牛。
很快,一手拎着一个,提溜到了莫安生面前,然后大声邀功:“阿安,不辱使命,人带到!”
少年这才知碰到了硬茬,在小胖子放开他后,也不跑,只低着头不出声。
反而是那个负责扮死人阿爹的大牛,身形颇有些壮硕,被小胖子抓住后,还在费力挣扎,试图逃出他的掌控。
莫安生围着那少年转了两圈后,立定在他面前,仰着头,伸出手,懒洋洋问道:“银票呢?”
“花了!”少年原本看起来有几老实的面孔上,立马换上另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怎么花的?”一百两?不到十天,你以为你是小胖子的食量?莫安生不屑切了一声。
那少年却闭上嘴,不肯再出声。
莫安生后退两步,双眼微眯,眼光扫过那少年与大牛面上,边观察边道:
“还不了啊?那让小爷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你二人!按正常来说抓到骗子嘛,自然该送去官府……”
那二人神情未变,那个什么大牛的,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莫安生见状话音一转,“不过,这被骗是在芦苇镇,却是在这陈关镇抓到的人。
两边府衙路途遥远,信息交接来交接去的,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案,实在太浪费官府资源,还有纳税人的钱了。
要不干脆当奴隶卖了,卖到那什么小倌楼之类的,虽说你二人一人瘦,一人壮,指不定有人就好这口呢?”
少年面上一紧,仍然没什么大的变化,那大牛却气得正想张口大骂,被小胖子手下一用力,胳膊一剧痛,不敢不声了,只狠狠瞪了莫安生一眼。
看来这小子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否则不会如此淡定!
莫安生心里顿时有了计量,“不过小爷再看看,你二人的长相,也值不得几个钱,就算卖去了那等地方,也消不了小爷被骗的心头之恨。
要不干脆这样,反正小爷也不缺那一百两银子,干脆将你二人痛打一顿,打到断个胳膊缺个腿,终身残废什么的,这样更解气!”
这话一出,少年的面孔攸地白了。
那个大牛眼瞪得大大的,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但被小胖子制住,只能徒劳无功地扭动。
呵呵,有怕的事情就好!
莫安生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既然你们收了小爷的银子,又还不了银子,那就索性将你卖身葬父的事情落实。
那一百两银子就当小爷将你买了,以后跟着小爷混!”
“落…落实?”少年人还没开声,那边的大牛急了。
他一向扮演的是那个死鬼阿爹,若要落实,岂不是要将他给活埋了?
那不成,俺大牛还没说媳妇呢,怎么能死?
大牛急道:“天和,你…你可不能丢下俺不管,将俺活埋,让你一个人活命啊!”
活埋?莫安生怔了怔,随即明白这大牛的想法,忍不住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叫天和的少年瞪了大牛一眼,居然颇有几分气势,那大牛立马闭上了嘴。
他高傲一抬头,“想要买爷?区区一百两,可不够!”
哦?莫安生更加来了兴趣,“那你说说,得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爷可是无价之宝,多少银子也买不到!”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莫安生边笑边鼓掌,“敢为自己开天价的人,本身就很了不起!不过嘛…”
她话音一转,“无价之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等于一文不值!
比如这身边吹过的风,这天上的太阳,都是无价之宝,没有任何人能操控得了。
但同样的,人人都能享用得到,跟一文不值有什么分别?
小哥哥,再贵重的东西,若只能束之高阁,不能带来实际的利益或好处,你说,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那叫天和的少年,面孔一变,终于有些愤怒地看向莫安生。
莫安生迎着他的眼神,面带灿烂笑容道:“小爷给你两个选择,一,打断你一手一脚,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再也骗不了人;
二,报个价,小爷买了你,以后就是小爷我的人!”
她虽然笑着,可眼里锐利的锋芒,却让那个名叫天和的少年十分清楚,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盯着她,她毫不退让。
许久后,叫天和的少年败下阵来,他不甘愿地道:“要想让小爷跟着你,没问题,只要你帮小爷解决一件麻烦事便可!”
算你上道!莫安生笑吟吟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小爷程天和,是这陈关镇荷花村人,那位是小爷村里的朱大牛,咱们村里的人都是五国战乱期间,四处流窜至此的流民。
十年前五国停战后,有一个姓杨的大地主,买了一大片无人耕种的空地,请了几十流民去耕种。
当时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食不果腹,虽然条件苛刻,还是答应了下来,后来便建成了村落,取名荷花村。
有了村有了屋有了田,又不打仗了,大伙都高高兴兴地在此安居乐业,打算生生世世在此地扎根生存下去。
结果半年前,那位姓杨的大地主,突然要收回那块地,听说是某种官员要为他的爱妾,建个休闲玩乐的地方。
咱们村里的人自然不肯了,当初请来种地的时候,说好了最少三十年以上。
这还不到十年,就要赶人走,而且只肯赔那么一点点银子,村里的人不干了。
找了不少人去跟杨大地主求情,那杨大地主一概不理,态度强硬地要收回地。
并且拿着地契去官府,让衙门派人来强行将人赶走,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村民们不得已,便搬了出来。
但现在村里上下两百多人,一下子能迁到哪里去?再说在这里已经十年,早就当成是自己的家乡,怎么舍得离开?
后来大伙便聚在那村子的入口处,搭着帐篷生活,不肯离去,希望杨大地主看在全村人这么诚心的份上,能改变主意。”
“但是村里的人没什么银子,很快就要缺粮了,所以你俩便出来行骗讨银子,好支持村里的人继续等下去?”
莫安生若有所思,“不过,以你的能耐,没理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程天和哼了一声,“爷虽有些门道,但以爷的身份,认识的人只能探到消息,却搭不上上面的人。
本来小爷已经安排好一切,让那官员放弃了买这块地的心思。
哪知运气不好,离开的时候,被杨大地主的人认了出来,激得那杨大地主发话:
那地就算空着,也绝不让荷花村的人种!”
“不是天和的错,是俺大牛的错。”一旁的朱大牛垂头丧气地接腔:
“那天若不是俺见到一漂亮小媳妇,一时眼馋,跟在她后面走了一会,没听天和的嘱咐不要到处乱跑,就不会被杨大地主的人发现。
然后被杨大地主知道了那官老爷不买地,是天和在中间使的计,一怒之下,后来才说出了绝不让荷花村的人种地的狠话!”
“看来你们村的人,还不知道杨大地主说过这话吧?”
朱大牛惊奇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小胖子胸一挺,一副于与荣焉的表情,也不看看他家安生是谁?这天下就没她不知道的事!
程天和倒是一点不奇怪,要是这小子这点都猜不着,怎配成为他日后的主人?
呸呸呸,想什么呢?什么主人不主人,八字都还没一撇!“怎样?能不能做到?”
莫安生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小爷能帮你解决你们荷花村的难题,你就跟着小爷走?”
程天和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要小爷帮你解决难题也成,不过你得先表现出你的能力,让小爷看到你的价值。”
莫安生笑嘻嘻道:“不然小爷费尽心思帮了你之后,发觉你其实值不了这个价,小爷不是亏了?”
“你想要爷做什么?”程天和面露警惕。
“聪明!”莫安生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声,这程天和听弦歌而知雅意,果然不错。
“很简单,小爷要去这星云国,但是户牌因故失落,要回京城去补办实在太麻烦。
如果你能帮小爷办个户牌,小爷就认可你的能力,帮你想办法解荷花村之忧!”
程天和眯起眼,“你该不会是什么朝廷钦犯之类的吧?”若是的话,去到官府那揭发…
莫安生睥他一眼,“程天和,收起你的小心思!不管小爷是什么人,若你敢轻举妄动,信不信在你动之前,小爷先拿你荷花村的人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