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生这一说,她不安地道谢后,不再推辞了。
用完午膳,莫安生出门,恰好碰到回来拿东西的梅姑。
“小姐,是要去红楼吗?一起。”
“我要先去北街尽头的那个路口,去取点东西。”
“那我陪您一起走走。”
路程不远,不会耽搁红楼里的事,莫安生心里有事,没有拒绝。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梅姑见她面色不好,开声问道。
莫安生没有隐瞒,将封岚和吕小云被个奇怪的老头抓走,陆辰年受内伤重毒的事情告诉她。
梅姑听得心怦怦跳,“那…那现在有消息了吗?陆公子的身体呢?”
莫安生摇摇头,“我派了人出去查,暂时还没有消息回来,阿年吃了两副药,治标不治本,先拖着。”
“这…这可如何是好?”梅姑对着红楼里面闹事的人,可以一点怯意也不露,但面对莫宅里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有些慌了手脚。
“我会想办法解决。”莫安生道:“事情没解决完之前,红楼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小姐放心,红楼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
两人说话的这会,已经走到了那间订制拐杖的铺子。
莫安生道:“掌柜的,前几天有位姓封的小姐,在您这里订了张拐杖,我来取货!”
“好嘞!”拐杖不是什么值钱或新鲜的玩意,甚至还带着点不吉祥的意味,所以伙计不担心有人冒领,直接将拐杖拿出,收了银子。
莫安生和梅姑转身离去。
刚出店门,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惊呼地求饶声,“军爷饶命!”
莫安生抬头一看,楞在当场。
前面是一个身形异于高大的男子,一身铠甲,身后几个士兵,看样子是在巡逻。
莫安生紧紧盯着那名男子,呼吸凝滞。
她认出了那名高大的男子,轩辕兽。
即使莫安生对他的长相有些模糊了,但他近两米的身高,莫安生怎么也不可能忘记。
跪在地上求饶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知是犯了错,还是不小心冲撞了轩辕兽。
轩辕兽大手一挥,那男子像块破布似的,被那力道直接扔到了商铺屋顶上,蓬的一声,从那屋顶上滚下来,砸到下面的水果铺。
水果洒了一地,不少水果被那男子压破,一时街上全是水果的香味。
男子倒地在上抽搐两下,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莫安生心头大怒,想上前去扶起那名男子,身旁的梅姑死死拽着她。
她讶异扭头,却见梅姑不知何时面色惨白,额上全是汗,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梅姑,你怎么啦?”莫安生惊呼。
“小…小姐…”梅姑牙齿打颤,看向莫安生的眼里,乞求中带着恐惧,“不…不要…去。”
莫安生还想再问,梅姑却突然将她拉进刚刚那间卖拐杖的店里,力气之大,吓了莫安生一大跳。
刚才的惊变,令整条街的人一下子消失不见,一些商铺不着痕迹地半掩上门。
卖拐杖的那间铺亦不例外。
在莫安生和梅姑进去后,伙计马上关了半扇门,躲了起来。
轩辕兽对那男子的生死毫不在意,带个几个手下,大踏步前行。
经过拐杖铺时,他突然停下,鼻翼煽动,像野兽般闻着味道,冷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不解的疑惑。
他转眸看了一眼拐杖铺里面,没看到人,遂扭正脖子,继续向前走。
直到一刻钟后,店里的伙计大着胆子出来,伸出头看了一眼门外,确定已经没人,街上又开始活络起来后,才打开掩着的那半扇门。
“两位小姐,那几位军爷已经走了。”
一直紧紧拽着莫安生手臂的手突然一松。
莫安生一回头,见到梅姑整个人向下滑倒。
她连忙伸手抓住她,“梅姑!”
梅姑双眸半闭,听到声音,长长吐出一口气。
刚刚那么长时间,她竟然一直闭着气。
梅姑倚在莫安生身上,大力喘了几口气后,面上气色慢慢红润。
她不等莫安生出声询问,主动道:“小姐,那人很可怕。”
她没有多说,但莫安生从她语气神情中猜测,她可能认识他!
莫安生没再追问。
——
封岚和吕小云还是没有半点消息,而最令莫安生震惊的,是那个绿豆眼老头和那个神秘的斗篷男子,居然一点信息也没查到。
暗使现在的信息收集及打探能力,莫安生十分清楚,就算是轩辕战昨晚去了哪个妃子寝殿歇息,逗留了多长时间这样的私密事,都可以在两个时辰内,就将消息呈上来。
但那个绿豆眼老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竟然还没查到关于他的半点有用消息,只知道他偶尔出现在西街,带走过几个小乞丐。
至于去了哪干了什么,没人知道,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几个被他带走的小乞丐,没有人再见过,如同人间蒸发。
初六早上,陆辰年开始全身发热,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大虾,随时要爆开一般。
莫安生立马让琴心将先前开药的大夫带来,给他紧急施针放血,才让他慢慢恢复先前的模样。
大夫开了两副药,离去前道:“再有什么状况,不必再找老夫了,老夫已经无能为力,尽快寻找名医。”
白芊雨整个人一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莫安生冷静道:“大夫,最多还能支撑几天?”
“三天!”
三天?白芊雨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莫安生心也跟着乱了几拍,她大力吸几口气,“大夫,我已经请了名医,只是不知三天内能不能赶回来。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尽量拖多几天?无论用什么名贵的药材,要花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只要您有法子,尽管提!”
大夫叹口气,“莫小姐,医者父母心,老夫要是有办法,绝不会说出不必再找老夫这样的话来!只是老夫医术有限,惭愧!”
“那大夫,您看这样成不成?三天后,若是我请的大夫还没来,就麻烦您再跑一趟,到时候不管您用的药对不对症,都请您最后尽力一试!不管最后什么结果,我保证,绝不会怪罪到您头上!”
大夫十分明白病人家属的心情,见她态度如此真挚,不忍心连最后的希望也剥夺掉,“好,老夫应下了。希望这位公子吉人天相,不用等到老夫来。”
因为就算他来,最多也就让病人痛苦地苟延残喘半天而已,从他的角度来看,还不如建议让病人轻松些离去。
“谢谢大夫!”莫安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现在,她也好,白芊雨也好,包括吕小花几个知情的人在内,大家需要一个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才能渡过接下来艰难的三天,而不至于崩溃。
白芊雨从陆辰年被抬回来的那天开始,除了初五端午为了怕吕叔吕婶发现问题,离开过陆辰年的房间外,其余的时间一直待在陆辰年的房间内,片刻也不曾离开。
莫安生能理解她的心情。
封岚和吕小云在她面前被人抓走,陆辰年本来是要回来报信的,结果为了救她,替她挡一掌,危在旦夕。
她心里的恐慌与自责,可想而知。
莫安生没有劝她,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太空洞。
吕小花有程天和陪着,她便一直陪着白芊雨。
屋子里静静的,只偶尔传来两声陆辰年无意识地痛哼。
每当这时,白芊雨便会受到惊吓般站起身,走到床边紧张地看着陆辰年,盼望着他醒过来,又担心他病情加重。
下午的时候,琴心来敲门,她小声道:“小姐!”
莫安生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又轻轻掩上,“琴心,什么事?”
“小姐,宫里传来消息,兰妃今晚可能会去红楼!”
“好,我知道了,我等会过去。”
“那奴婢去忙了。”
封岚和吕小云毫无消息,陆辰年重伤在床,唯有红楼的事情,进行得还顺利。
莫安生强打起精神,推开门,“芊雨,我晚上有事出去一趟,有事你让琴心去红楼找我。”
“好。”白芊雨机械应了一声,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出门前,莫安生不放心,又交待琴心在她回来前,每小半时辰去陆辰年的房间瞧瞧。
——
红楼有一处侧门,可以直接上二楼雅间,是专供女眷和贵人用的。
兰妃那日听身边的小翠说起红楼的歌舞,被勾起了兴致。
在接下来的两个晚上,轩辕战都没有去她寝殿,连上先前几天,已有连续五天没有宠幸她了。
这是从兰妃进宫以来,从来未有过的事。
兰妃恐慌不已,认为这是失宠的先兆。
因而初六早上一起来,便让小翠出宫来,预订红楼的位置,打算晚上过来亲眼瞧一瞧。
至于来瞧什么,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酉时刚至,兰妃到达红楼。
大雍女子外出戴帽帷者甚少,要么面上有异实在不雅用帽帷遮挡,要么身份尊贵,不便让太多人见到。
兰妃到的时候,戴着帽帷,进入视野最好的菊阁。
莫安生心知要等的人来了。
她没有先上楼打招呼,而是吩咐梅姑,将今晚的表演顺序调一调。
兰妃是后宫中人,宫中有外出归宫的时间要求,她不可能看完整场表演,所以莫安生将可能会引起她兴致的歌舞排在前面。
一开场,仍然是那首明快大胆,妖媚野性,让人热血澎湃的卡门。
开业这几日,红楼已经有了不少老客人,而同其他任何楼不同的是,一楼大厅,比二楼雅间更受欢迎,因为离舞台最近,可以近距离欣赏到台上歌舞者每一个优美的动作,和面上每一个细腻的表情。
开场后,老客人开始晃脑摇头,有些节奏好的,已经能抓住其中的节奏,面带笑容,手指轻点,陶醉在这奇妙的丝乐与舞姿中。
红黑色的大裙摆,旋转、定格,荡起又垂下,随着丝乐随着舞姬的动作,在那翩飞中,如有灵魂般的生动。
除了最靠近舞台的几桌,大部分人瞧不清台上舞姬面上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想像。
高昂的头颅,不羁的眼神,视天下男子为无物的洒脱,狂野而热烈地绽放自己的生命与美丽!
丝竹声停,场中舞姬眼神魅惑,将口中含着的蔷薇,向台下优雅抛去。
那动作如施舍般,却让台下客人们疯狂了。
早在歌舞快结束的时候,已有不少熟知最后这一举动的客人,聚到舞台边,等着蔷薇花的降临。
蔷薇如期而至,抛出的瞬间,台下所有人的眼光随着那优美的弧线移动,算计着可能的着落点,纵身扑过去。
不出意外,在每朵蔷薇落下的地方,唉哟唉哟声不断,碰撞,抢夺,用整个身体护着,不惜面临着叠罗汉的命运。
通常能抢到完整的蔷薇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经过厮打后,拿到手中的,是朵早就残缺不齐变了形的蔷薇。
然而人们仍然乐此不疲,即使每次都争得鼻青脸肿,最后得到的人,如得到天下般,露出胜利者的得意。
抢不到的,或者说不愿自降身价抢的,便开始打赏。
每次打赏后,有个声音娇媚的小姑娘,唱:“张老爷,赏蔷薇一百两!”
“刘老爷,赏红莲五十两!”
“罗公子,赏牡丹八十两!”
有些见自己喜欢的姑娘,打赏不如别人多,便会拼命加银子。
因而每首曲子后,有约一柱香的时间,是留给客人们打赏的。
今儿个也不例外。
不过卡门之后,不是惊鸿舞,而是换了压轴的梅姑出场。
当熟悉的高脚凳被搬上台,光影幽暗,只中间高脚凳处被灯火照着时,全场沸腾。
“梅姑梅姑梅姑…”底下响起热情地欢呼。
梅姑还是穿着第一次表演的那身衣裳,白狐狸毛的坎肩,改良的合体石榴红凤尾裙,从迷蒙灰暗中,风情万种的,走到高脚凳处。
“梅姑梅姑梅姑…”欢呼声更加热烈。
梅姑风情一笑,灯火从头顶从身后照在她身上,她面上表情更加神秘魅惑,飘渺幽丽。
她伸出带着蕾丝手套的食指,竖起放在唇边,红唇微撅,“嘘…”
其实那只是个动作,并没有声音。
但所有人仿佛听到,那动人心弦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悄悄响起。
场下瞬间安静。
梅姑放下手,随意地垂着,好似在自己闺阁内那般随意,偏又说不出的优雅与高贵。
那样的动作,无形中生出一种慵懒,极致魅惑的慵懒。
场上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此时,丝竹声起,梅姑缓缓启开红唇,“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歌声如泣如怨,一字一字直击心脏,整个红楼,被一种歌声织成的网笼罩。
女人如花而花却似梦,梅姑沙哑的声音,与这首略带哀怨的女人花,相得益彰,直直唱到每个人的心底。
据说听过这首歌的男子,不少回家后,对发妻温柔如初,甚至有些还带着自己的娘子来听这首曲。
因为如此,红楼没有像其他青楼或戏院一样,不少夫人们提起就咬牙切齿,反而让她们甘愿掏银子,让自己相公来红楼听曲捧角。
梅姑唱完后,底下掌声与欢呼声不绝于耳,其打赏更是比其他人高出不知多少倍,由此可见她的受欢迎程度。
在欢呼声还未散去的时候,莫安生走上楼。
在菊阁外侍候的小姑娘,轻声道:“里面的贵人,我家小姐求见。”
兰妃已知红楼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少女,她从刚刚歌舞的震惊中回过神,示意小翠让人进来。
小翠楞楞地应声:“是!”然后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可以听歌听得走神,差点连娘娘的吩咐也没听到。
她走到房门口,“请你家小姐进来。”
莫安生垂着头走进去,缓缓行礼,“小女莫安生,见过贵人。”
她垂着头,兰妃瞧不清她样貌,只觉得眼前少女身形略带稚嫩,不过那风情仪态,介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味道,让人十分舒服。
“抬起头来瞧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