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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儿童医院,林母挂了个相熟的专家号。接诊的刘医生对他夫妻二人比较有印象,小时候兄妹基本都在他这儿看病。

刘医生望见熟人,意外叹道:“哟,林仲儿子都这么大了?”

虽已过去好几年,提到林仲,林母还是脸色微变,她很快调整,“不是,是我女儿的孩子。”

“难怪,外甥肖舅舅。”

林森很配合的抬头张嘴,看起来,就是个内向寡言的男孩。刘医生检查完,说小孩子扁桃体有点发炎,吃点药就好。看到小男孩,他似想起久远的过往,问林母:“林仲现在也是在学医吧?”

林父稍愣,摇头,“没有。”

刘医生有点诧异,“居然是我看走眼了。”

他见林父林母俱是不解的神情,笑着说:“你们估计是忘了,两兄妹这么大来医院,”他指指林森,“就是妹妹发烧那回,抱着林仲不撒手,非让哥哥长大去当医生。”

夫妻俩对视,尘封多时的记忆慢慢打开。是有这么回事,刘医生性格虽温柔,但长相粗犷,乍一看像警匪片里凶神恶煞的坏人。小林耐被吓得嚎啕大哭,后来刘医生终于取得她的好感,她却自豪拉着哥哥说,哥哥,你也去当医生,当最好看的医生,我以后每天都找你看病。

小林仲听她说完最后一句,冷着脸说不当。她娇气捧着哥哥的手,马屁精附体,用着自己仅有的词汇夸哥哥。小林仲不为所动,她后来气呼呼喊,哥哥是个大坏蛋,她不要长漂亮了,她要骂哥哥!可能因为生病,她就想哥哥顺着自己,哄自己。任何一点小理由都是让她炸毛的借口,即使握着小拳头说大坏蛋,翻来覆去也没骂出什么新花样。无奈小林仲为最后一句话耿耿于怀,不肯松口。最后还是刘医生过来帮忙解围,告诉小林耐说法有误。她眨着大眼睛,抱着哥哥说,那哥哥去当医生,我就和你结婚,好不好?妈妈看的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阿姨们一说这句话,叔叔们什么都能答应。

当时,围观的大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间不值一提的玩笑话,不用睡一觉,不用等到明天,十分钟后就能被更多新奇的事物和话题掩埋。小林耐的难受和委屈,也因为哥哥的点头烟消云散。温厚赤诚如刘医生,记住了,因为他看出了小小的男孩,答应时的郑重和坚定。

突然听到林仲去世的消息,刘医生不免怅惘,“我那时候想,林仲要是来学医,一定会非常优秀。不过,他干别的,肯定也一样厉害。”

林母牵着林森的手,苦笑:“是啊,他聪明,干什么都会很厉害。”

林父拍拍她的肩,临近到家时,家里一位叔伯给打来电话,他不方便听,林母接的。不到半分钟,林母脸色越来越难看,冲着电话那头就说:“谁说带了孩子就要找离婚的,我家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我和老林也养得起她。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这话是我说的,谁要再来用这种事恶心人,我和老林绝对不放过她!”

她怒意极大,声量不由抬高,连拨弄着魔方的林森都停下来,一瞬不瞬望着她。林母自知情绪太甚,吓到孙子了,和那头说了声,匆忙挂断。她摸摸林森的小脑袋,“乖乖别怕,奶奶声音太大,吓到你了,对不起。”

林森歪歪头,把魔方递给她。

“乖乖自己玩,奶奶不用。”

林父叹气道:“行了,别为这事置气,咱们给她们母子多挣点钱,以后乖宝毕业,和森森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林母耷下肩,“可是,咱们陪不了她们一辈子啊!”

她翻着林父的手机,一条最新短信进来。

林总,岩松河这边目前没新进展,有消息我再通知您。

四年了,身体都被鱼虾噬成骨架了吧。

她抚着林森的脸,小孙儿的名字是寺里的高僧所取。“小施主命里水太多,缺木,取一森字,补林之弱势。”

林森,那么多木。

林母回过神,说:“明天带着乖宝去寺里烧柱香,小仲那盏灯也要添了。”

“行,我让孙涛送你们过去。”

叁人进屋,林耐还没到家,小林森便搬着自己的专属小沙发放在通道口,乖乖坐那儿拧魔方。林父挂好大衣,笑着给他喂水喝。喝到一半,门被人从外打开。小林森将魔方放到肘弯,跑去牵着来人的衣摆,清透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林耐蹲下身,揉揉他的脸,柔声问:“今天开心吗?”

他不开口,像是只为看到妈妈回家。随后,他松开手,低头,自顾自摆弄起魔方。

今年冬天特别冷,第二天因为要去寺庙还愿,林母将小林森穿成一个小圆球,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呵出气来,眼神疏离。不止一人说他像林仲,五官像,气质尤似。林父都感叹,还好不像陆瑾。

陆家今年想必还会来,陆老爷子倒没抢孩子的抚养权,就是想看看孙子。每年给林家的钱都被退了回去,他索性在遗嘱里把大部分财产记在林森名下。林母总是嗤声,看什么看,这是我们林家的孩子,跟姓陆的没半点关系!

小林森走到睡房外,左手边的屋里叮咚轻响,有什么掉在地上了。他歪歪头,小手握着门把将门打开,一只圆筒落在他脚下。他捡起来,手里的魔方却没拿住,一下滚到桌底。小林森矮下身,钻到桌底。

“森森?”爷爷在叫自己?他抬起头,看到桌底密密麻麻的文字。

“森森?”林父找到他,把他托抱出来,见到他手里的镜筒,“晚上爷爷带你用这个看星星,好不好呀?”

林母在门口催促,“赶紧下楼,不然又要塞车了。”

“来咯!”

寺庙香火鼎盛,年前过来拜神求佛的老老小小也不少。林母去添灯,说小孩子还是别进去,以免冲撞佛祖,林耐唯有带着小林森去周围转转。

青色的天飘着雪花,一大块一大块的碎片摇摇落在身上,小林森牵着妈妈的手,昂起脑袋打量着她。

林耐盯着一棵大树出神,须臾,她敛目看着发梢缀着的点点雪花,默默开口,哥哥,我的头发,好像白了呢。

失去哥哥后的惨痛已然过去,但剩下的日子,于她,都是被锈迹斑驳的刀刃,持续割肉。一日又一日,是时光对她一个人的秘密凌迟。

掌心的小手动了动,她回神看着小林森。小男孩指指这棵千年巨树的树梢,黏糯开口:“爸爸。”

“嘘,”林耐亲亲他的脸,“这是妈妈和森森的秘密。”

高考后的暑夏,林仲接过老僧递过的红布,目光穿过密林,落在人群中那个可爱的身影上,她不知听到解签的僧人说了什么,笑眼弧成一条璀璨星河。他勾唇轻笑,提笔写下:

林仲?林耐

此间万千罪孽,请加诸我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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