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义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过了会儿,钱缪使臣进得帐来,却是个儒生,虽然面目丑陋,但双目有神,气度俨然,显然是个精明角色。那使臣却既不行礼也不不说话,自顾一个个细细打量环坐着的宣润二军将佐,便如同看到珍惜之物一般。
安仁义本是一个武人,看那使臣旁若无人的自顾四处查看,却将坐在上首的自己全然当做不存在,胸口一股无名火便窜了上来,口中骂道:“哪里来的狂生,这般无礼,莫非润州军中没有杀人之刀吗?”下首侍立的卫士随之同声怒喝,数十名勇士的声音回荡在帅帐中,动人心魄。
那儒生倒镇定的很,向安仁义得方向敛衽行礼道:“上首坐的可是润州团练使安将军?”
安仁义也不答话,只是盯着那使臣看他的下文,那儒生继续说道:“在下方才进营来,安将军营垒森严,士卒皆是百战余生的猛士,帐中将佐也是一时翘楚,安将军果然是天下英豪,只可惜这班基业倒是错给了主人。”
安仁义听到这里心头更是怒了三分,说话的口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语意透出一股冷意,若是熟识他性情的手下便明白这是他起了杀意的先兆:“我安仁义出身不过是代北一牧马儿,今日执掌方面,麾下精兵数万,已是富贵之极,你却这般说,是何意思。”
那儒生倒好像不知道安仁义已经有了杀心一般,笑道:“若是太平年间,安将军这般也就快到了人臣的尽头,好男儿不过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罢了。可今日有这般景象,正是好男儿进取的时候,便是封疆裂土,流传后世子孙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将军若只是想持盈保泰那岂不是可惜了这番基业吗?”说到这里,那儒生向坐在安仁义身旁的田覠又行了一礼问道:“坐在安将军身旁的想必便是宁国节度使田覠田使君吧。”
下江南 第103章 六十万贯
第103章六十万贯
田覠点了点头,坐在人群中的吕方暗自猜想,那使臣果然不出自己意外,来的目的便是刺激安仁义和田覠二人的野心,让其有保存实力之心,来稳住这个方向的敌军,先消灭董昌。他们的想法倒是和自己不谋而合,这个倒是有得商量,既然如此,两家有分歧的便是索取的代价有多少了,这种谈判谁最后亮底牌谁就划得来,自己且莫出声,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儒生也不管帐中众人眼光不善,自顾说了下去:“自古以来,没有树木根本朽坏而枝叶茂盛的,董昌执掌两浙十余年,兵多粮足,富贵之极,可一旦篡号谋逆,立刻部下背离,自己处于围城之中,族灭之期不远,所为何者,长安天子虽然衰微,但民心未厌,彼不忠于上,其下也不忠于他,是以虽有数万之众,山积之富,却土崩瓦解。如今安将军和田使君二人各自兵力强盛,若上贡奉朝廷,求取王命,便是一方诸侯,宣润二州四周暗弱,皆可取之。又何必抗拒朝廷诏命,救援逆贼董昌呢?”
吕方在旁边这才听出了味道,这使臣绕了个大圈子,是让安仁义和田覠二人直接去向皇帝求取官职,跳过杨行密,虽然理论上说,田覠是宁国节度使,安仁义也是润州团练使,这两人都是有权利直接向朝廷上书的,可他们毕竟是杨行密手下的人,这么做简直就是直接跟杨行密说要闹独立一般。这样一来淮南一方内部分裂,势力自然大减。至于什么董昌是谋逆一方,那不过是个幌子,淮南这么做是帮助逆贼之类的话,鬼都不信,朝廷自己的诏书也是三天两头都在变,也没人把他当回事。只要不要傻到触犯称帝那种底线,给四周势力以攻击自己的借口,那就没事。那使臣这么说的目的是给杨行密和田覠、安仁义之间打下钉子,倒是用意深远的很。
安仁义本是枭雄本性,叛服无常,他早先在塞上是从李克用,而因为有过逃至河阳跟随秦宗权,随孙儒下淮南杀死秦宗权之弟秦宗衡,他又投降杨行密,这使臣的话他也听出点味道来了,说他和杨行密之间并无君臣关系,只不过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只要忠于朝廷,便可自立一方,偏生现在朝廷不过是空壳而已,谁都可以拿来用用。这话听起来倒也合他的口味,只是也没什么实际的,便想让他息兵那也休想,于是口气温和了许多:“你这书生倒也会说话,只不过眼下西陵不过就在眼前,把守的不过是些连枪杆都抓不稳的新兵,淮南大军两面夹击,整个江南西道唾手可得。你却叫我回过头去上书朝廷,攻打其他地盘,岂不是放下眼前的牧草,去啃山那边的沙子吗?”
“安将军此言差矣,宣润军虽然渡江成功,但镇海军精锐未损,杭州城内尚有精兵两万,越州城下也有近两万人,西陵乃镇海军必争之地,若安将军进逼西陵,那钱使君必当背城一战,世事无常,安将军能保必胜吗?纵然取胜,安将军手下精兵锐卒必定损失殆尽,那不过是代人受兵锋而已。何不吞兵于此处,坐看成败岂不甚好。”
安仁义听到这话,笑着看了吕方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看这人和你说的话一摸一样,莫不是你们两人串通起来说好了的。”
吕方回视安仁义一眼,起身道:“你这人好生可笑,我家将军乃是杨使君麾下大将,两者本是一家的,哪有身边么代人受兵锋的的道理,再说董昌若亡,镇海军必定回师攻我,我等在这里白白等待尔等攻打越州,岂不是傻子。”吕方说话时故意在“白白等待”四个字眼上咬得特别重。
那使者果然是个精细人,一下子便听出了吕方话中的重点,笑道:“自然不是白白等待,若安将军在此息兵养士,一个月内不进攻西陵的话,钱王愿意出三十万贯的军费宣润大军。”
帐中众人听了顿时哗然,这三十万贯的确是个天文数字,吕方听了冷笑道:“就算再多钱,我等难道不会自己来取,再说若是局势变换,钱使君与我等易地而处,只怕纵然再多钱也换不来我等的性命。”
“话说了半天,却不知这位将军在贵军中官居何职?”那使者一开始还以为吕方不过是安仁义手下亲信之一,说些安仁义不好直接说出口的话来,但看后来吕方说话越来越不对,竟仿佛是营中主事之人一般,他熟知淮南军中情况,却不记得何时有了这么一人,便出言询问。
吕方还没出口,上首的安仁义便接过话茬道:“这位便是我润州行军司马,莫邪都指挥使游击将军吕方,他此刻说的话便代表我的意思,你但听无妨。”
那使臣听了一惊,原来这个便是偷渡浙江,攻取枫林渡口的吕方,好像听说那了凡和尚好几次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连私生子都死在他手上了,想不到竟是眼前这个圆脸清秀笑嘻嘻的年轻人。便拱手又施了一礼,问道:“原来是攻破枫林渡口的吕将军,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却请问要如何吕将军才愿意与钱使君停战呢?”
“只要答允我等两个条件,宣润军便不再进攻西陵,甚至可以退回浙江西岸。”
那使者听了大喜,毕竟口说无凭,安仁义拿了钱照样打过来,也没法找人告他不守信誉,若是退回浙江西岸,除非再被他们攻破渡口,那西陵有浙江天险,便是泰山之靠了。赶紧上前一步问道:“愿闻其详。“
“一,给宣润二州各三十万贯犒军钱,一共六十万贯,其二以钱使君嫡子为人质,只要答允我等这两个条件,我等于西陵停战。”吕方笑容可掬,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如同雷霆一般,把帐中诸人惊呆了。
那使者听了这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来若不是修养好,只怕当面便要骂出来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平静下来,恨恨的答道:“六十万贯也犒赏也就罢了,要钱使君嫡子为质,便是兵临杭州城下有何区别,这也太欺人太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