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娘摇了摇头,随手将腮边的散发捋齐,道:“生便同生,若是情势不利,丽娘也不独生,同死便是。”
吕方喉头一阵哽咽,本欲还想劝说,突然唇边一阵柔软,劝说的话语便堵在肚子里说不住来,原来是沈丽娘突然上前掩住了吕方的嘴。吕方正惊愕间,他自从来到这世间,就未曾见过这般“现代”的女子行径。沈丽娘低头靠在吕方的胸前,牵着吕方的右手环抱自己的纤腰,低声说:“吕君莫要怪我任性,自从那次刺杀安仁义,丧了叔父,这世间我便再无一个依靠,这孤单无助的滋味我实在是不想再尝了。”说到这里,吕方胸前感到一阵抽动,原来是丽娘低声哭泣起来。就是在前世,吕方便不会对付女性的哭泣,这边更是没有没办法。只得苦笑着对旁边正看热闹的陈允苦笑道:“让陈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小娘子至情至性,实在是难得,陈某羡慕还来不及,哪有见笑的道理。”
沈丽娘哭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开吕方的怀中,不好意思的钻进帐中去了。陈允正要告辞,吕方笑着挽留道:“先生莫急,我还有件事情,这次进军十分危险,你重伤未愈,还是先留在安将军营中休养吧。”
陈允摇头道:“陆翔那一掌虽然沉重,但毕竟他和我相交多年,武功路数清楚的很,又运内功相抗,事后立刻服了伤药,已经好了五六分了,只要再将养些时日便好。陆翔上次没有得手,定然还要再来,他武功高强,恐怕只有我抵得住,又岂能独自在他处养伤。“
吕方却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是为了这个,那就更不要麻烦陈先生了,毕竟陈先生和那陆翔是多年好友,我手下很缺你这般读书人,就不要在这边担当护卫,免得伤了朋友之义,我让亲兵防备严密些,加上丽娘,那陆翔也未必伤的了我。”
陈允听到这里,心底顿时一片火热,他就是害怕吕方老是记得他一身武艺,以剑客一类人待之,结果反而辜负了腹中学问,突然躬身施了一礼:“在下挨了陆翔一掌,已经全了与他的朋友之义,再次相见,便如同陌路人一般。既然投入将军麾下,自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请将军切莫以外人相待,便如同身边将士一般驱策便是。”
吕方听了一愣,转而一喜,有这等高手护卫,这次生还的希望自然是大了不小,拱手笑道:“如此便麻烦先生了。”在心底他还是以客卿看待陈允,并没有如同身边将佐一般相视。那天他看到陈允宁可白挨陆翔一掌,也不愿意和他交手,显然是个重义之人,自己让他留在安仁义那边,固然有让其好好养伤,不愿让其为难的想法,也有陈允和陆翔关系太密切,不愿把自己的性命交在这样一个人手上的原因。没想到这陈允是个及其果决的人,他虽然和陆翔一般都未曾出仕,但原因截然不同,陆翔是看到如今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苟全性命,拒绝了许多做官的机会,再说陆家本是丹阳大族,陆翔身为族长就算不出仕,对丹阳的影响力也大得很,而陈允就不同了,他家虽然也算当地大族,可他本人不过是疏族,相貌长的又丑陋,出仕是欲求不得。如今一旦认定吕方为明主,自然倾心投靠,莫说不过陆翔一个朋友,便是妻子亲族只怕也要杀了明志,古人说的“杀妻求将”之徒大概便是他这类人,往深处讲,他当时没有出手将陆翔击毙当场,也未必没有怕吕方以为其不恤朋友之义,不敢重用的原因。
下江南 第109章 市场
第109章市场
自莫邪都离开丹阳,南下以来,抄略财物颇多,自黄巢之乱后,藩镇混战,无论关东关西,河南河北这些昔日富饶区域,皆十分残破,倒是相对于新开发的浙江东西二道海整完的很。吕方出兵时便留了心,将抢来的民船整理齐备,不像其他润州军一般随用随抢,用完便烧毁丢弃,而是分门别类,加以整理。对于熟识操船之计的民夫,虽然也是如同其他军队一般直接强拉来,但别立一营,从他们中间抽出人作为首领,也发给足够的口粮,甚至还有每月还有三尺绢布,半石米的薪给,虽然少的很,但比起其他军队连饭都不给吃饱,算的上是天堂了。淮南军南下,镇海军又和董昌激战,浙江东西两岸近千里地,竟无一处太平之地,比较起来,莫邪都中倒还算一个安生之处,所以这几个月累计起来,加上那日江上被吕方俘获的镇海军巡检船队,莫耶都还有了一支小水军,为掩人耳目,吕方便以补给船队称呼,这些日子来,宣润二州军队都因为四处劫掠而富裕,虽然大头都在将领手中,但中下级军官和士卒们手头也有许多值钱玩意,吕方便打上了这个主意,他让高奉天在军营外开办市场,出售酒肉、开办傀儡戏等各种紧缺之物,收购士卒手中各种财物,紧缺的便从丹阳用自己的船队运来,获利极丰,短短不到十余天来,粗略一算竟进账五万余贯,连吕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其他营内的将领也有些眼红,只是他们没有自己所属船队,便是知道哪些东西紧缺也无法运来。那日在浙江上被俘的镇海巡检船队头目周安国打仗不行,干起水运来倒是一把好手,百余条大小不一的船只,近两千船员民夫让他整理的井井有条,吕方便让他在莫邪都中挂了个虞侯的职务,专干这水运的事情。眼看莫邪都要出兵移营,吕方和高奉天商量后便决定先将现有公私财物全部运回丹阳,免去后顾之忧,这获利甚丰的军中市场生意能做一天便做一天,便让那周安国在船队中选上三十个精明可靠的留在营中担当此事,同时让那徐二带领二十名亲兵留在润州军中做留守监视周安国。莫邪都中士卒对于上交财物统一运回丹阳也有经验了,知道是大战在即,上次托付运回财物的士卒,在丹阳有亲眷好友的,都已经来信证明收到托付财物,也已经安心,即使如此,等把一切安排停当,也已经是两天以后。
看着最后一条满载着财帛的船队离开码头,开回丹阳,吕方和手下个个将佐也都已经是筋疲力尽,比打一场打仗还累。众人正往回走,左厢指挥使龙十二叹道:“我今日才知道,当将军的这般麻烦,还要管士卒们每个人有多少财物,要交给谁,还要一个个登记成册,还好我在家里时还读过点书,否则哪里能成。”
陈五也是连连点头,他的右厢大半是后来从丹阳招募的本地士卒,不像龙十二手下基本都是交给留在丹阳的袍泽或者新纳的妻子,亲属众多,登记起来更为麻烦,也跟着抱怨道:“我可是跟了将军后才学过点书写计数,这些天可把我给折腾惨了,不过我从十五岁当兵,跟过的刺史、镇将不下七八个,怎么从没听说过处理士卒财产还这么麻烦的?”
旁边将佐听了都连连点头,只有吕方倒是听出了好奇心,便问陈五原先他们将领如何处理这般情况。他一开始便是在七家庄这种土豪军队中呆着,手下的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拿起武器的武装农民,每次出击都要由长老会任命将领,根据亲族关系划分行伍,队正、伙长等低级军官也是士卒们推选出来的,一旦战事结束,军队头领的身份便不再有效,和普通士卒无二。吕方出身不过是个普通庄客,若不是娶了庄中大族吕家的嫡女为妻,得到吕家的支持,纵然李、白复生,也难以当上军中头领,更不要说执政了。这样的军队分享战利品是士卒理所当然的权利。后来七家庄军势强盛,四周并无对手,获取战利品甚至成了士兵出战的主要动力。直到攻下寿州,吕方南下丹阳,脱离了七家庄的影响,才建立了对自己手下军队的绝对控制,若是留在徐城七家庄中,就算他在军中的威望再高,只要长老会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士卒十有八九会倒戈相向,原因无他,军队的组织成分使然。
陈五皱着眉头答道:“昔日军中士卒很少能有这么多财物的,大多都是除了衣服盔甲兵器,别无长物。毕竟大头都让将领们拿走了,便是落在士卒们的那点,也会被队正、都头们以代为保管为由,索要走,那些有财物在头领保管的,往往会被故意弄死,好吞没不还。若是团结兵(唐代的地方兵制。一般只用来对付流寇的自卫军队,主要由当地豪强自己组织)还好些,就在家边上,头领也都是乡里,不会太过分,得了财物还可以留给家中,若是其他的往往十余年都回不得以此家,家中情况早已不知,手头有了财物也赶紧吃喝花掉,免得给自己惹祸,所以集市中往往有人拿一套银器只换来几身衣服,几顿酒肉,便是这个原因,我当了十五年的兵也没碰到一次这种事情。”
“听说古时名将若是碰到士卒私藏财物妨碍进军的,直接下令让他们交出来,全部烧掉便是,若有不从的,一律按照不尊军令处斩便是。”旁边的龙十二读了些书,赶紧补充道。
“一套银器只换了些衣服和酒肉?奉天,这可是真事。”吕方吓了一跳,转过头询问主持集市的高奉天。
“是有这种事情,不过那也是偶尔,大部分还是平价买卖,我等做生意一向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吕方看着高奉天那满脸诚恳的笑容,内心只有一个感想:“真黑呀。我说十来天就能赚五万多贯,当年在善德寺明抢财物也就到手一万多贯,感情宣润二州士卒们抢来的大半都来了我这里”
“将帅贪婪,侵夺士卒私财,为害大焉。许多藩镇兵变便是起源于此。我军这般作为,士卒皆有恒产,有恒产者有恒心,自然也不易发生兵变。”说话的正是莫邪都的亲兵队长王佛儿,吕方听了暗自点头,这王佛儿在进入自己手下时不过是个流民头目,其后苦读兵书,这一年多来,倒是气质大变,一个亲兵队长看来倒是委屈他了,待到有了合适的人选替代,便可将其外放除去独领一军,
众人正说着,突然亲兵来报,泗州防御使王茂章已经快到营门,吕方听了,赶紧带众将赶到营门,只见营门口一队人马,为首的便是王茂章。吕方赶紧上前两步,笑道:“王使君为何不先遣人来报,也好让末将准备一下也好迎接,这下仓促间只怕怠慢了使君。”
王茂章却并不领情:“不必了,我已被任命为前营都统,你唤我王军头便是,不必扯这些虚文,我带的两千援兵已到,歇息一日,明日便要进军,这次来也就看看你准备的如何。”
说话间,王茂章已经走到指挥使营帐前,他立刻用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兵的眼光开始观看莫邪都的营寨,很快他眼神里便满是赞赏的眼神,对吕方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少许;“先前听犬子说吕将军营寨部署得法,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不过这营寨好像和我朝军中法度颇有不同,却不是吕将军是从哪里学来的?”
众将顿时眼光都聚焦到了吕方的脸上,唐时修筑营垒之法大半出自《李卫公问对》,讲求的是防御借助地势,便于引水放牧的地址。而吕方的营垒完全是按照他在现代看到的古罗马营寨资料,整个营垒选址都是在平地,四周先是壕沟,然后便是土垒,土垒上还有木栅栏,营门口都有望楼和箭楼,如果住的时间长,在土垒后面一段距离一般都有一个箭楼,在土垒内壁和住宿区之间还有一段空地,以免被营垒外的敌军箭矢射中,从处于高地的指挥使大帐看下去,整个莫邪都的士兵营帐如同棋盘一般,各个部分的军队各居其位,一目了然,便是遭到突袭,士兵们也绝不会出现找不到军官,失去秩序的情况。王茂章是内行人,不住的赞叹:“便是那周亚夫的细柳营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