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临安县位于杭州以西北方向,其地形西、南、北三面环山,唯有东面呈马蹄形的开口,一条道路从这个开口一直通往杭州,其西、南、北三面都是海拔在一千米以上的山脉,而东南则急剧变为海拔不过50米的河谷平原,由宣州通往杭州的官道便是和穿行在丛山中的河流平行,而顾全武的军营便堵在丛山通往河谷平原的入口处,背后便是临安城。李神福统领的淮南军则不得不依山势布营,大军的补给都要通过丛山的官道运过来,其困难可想而知。
顾全武深知地理兵法,知道自己补给远远比对方容易,所以深沟高垒,并不接受会战,只是为了提高手下士气,偶尔派出选锋出营交战;而李神福虽然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举进攻,因为山间扎营,诸营之间交通不便,很难互相支援,一旦抽出太多兵力攻敌,一旦被击退,敌兵反扑上来,很容易出现营内空虚,被敌所乘的情况,所以也只能不断派出少量兵力,想要找出对方的空隙来,就这样,两军就这样相持到了十月。
淮南军大营修建在山谷间,四周的树木柴草早已被砍伐干净,一来为了建筑所用,二来也是防止敌军火攻或者隐蔽接近。四周高处各有小寨以为瞭望防御之用,一条河流在营寨旁流过,河旁修筑了一个简易的码头,吕方的后勤船队便在这里装卸物资,可惜由于水流在山间湍急的很,有好几段只能搬到陆地上用人力畜力搬运。
李神福站在帅帐前的高地上,此时的他再无两个月前踌躇满志的模样,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一道道仿佛刀刻出来的一般。远处的码头上,三条两三百石的船只靠拢在岸边,士卒们正在往下卸着粮食,大群的淮南士卒围在四周,不时发出高兴的欢呼声,若走近看,那些士兵脸上都有饥色,这两个月来,虽然吕方全力转运,可要通过这糟糕的道路补给这么多军队,实在是力有未逮。
“今天总算三条船都到了,不然这万多张口,真不知道该如何填满。”说话的是站在李神福身后的吕师造,他看着下面搬运粮食的军士,额头的皱纹几乎成了“川”字形。
“哼!”李神福指了指远处从船上下来的书吏模样的人说道:“此人定然是吕方那厮派来叫苦的,说今日又伤了多少水手,损坏了几条船只,你这族弟别的也就罢了,可身为一个武人,怎的一副奸商脾气,连坏了几条船也要来跟我这一军主帅说,若不是我手上没人能够接替他这粮料使一职,本帅立刻便撤了他。”
吕师造和李神福共事多年,心知他这只不过因为战事不顺,迁怒于吕方罢了,于是笑道:“我看吕方那厮倒不是心疼那几条船,只怕是旁敲侧击,让将军撤军罢了,先前我军出师,不过是以为钱缪已死,可依现在看来,大半是谣言。如今我军被堵在群山之中,分驻数处,连通的道路很容易被切断,一旦那顾全武一一军牵制主寨,以主力攻其余,以将军之勇,只怕也难以应付呀。”
李神福默不作声,过了半响,方才叹道:“我何尝不想撤军,可杨王在病榻之上,以大军委任与我,如今耗费钱粮亿万,可寸土未得,我有何颜面去见杨王。再说这群山之间,道路狭窄,万余大军有强敌在后,一旦顾全武遣轻锐抄小路侧击,那时只怕便是全军覆灭的局面了,如今只有坚持下去,寻机大挫那厮,方能全师而退。”
吕师造听了,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兵法之道,进军固然困难,在强敌全师而退更是千难万难,多少名将屡战屡胜,结果退兵时丧了一世威名,尤其这群山之间,肯定有不知名的小路,同行大军自然不行,可走数十名轻兵却是可以,顾全武手下浙兵大半都是本地人,熟悉地理,一旦大军退兵之时,在那山间小路上遭到袭击,首尾不得呼应,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李、吕二人正伤神时,身后一名亲兵赶来禀告,原来昨日派出的一队游兵成功袭破镇海军一处哨所,斩首十余具,还夺得三四只羊,两头猪,还擒获两名浙兵。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相视苦笑,平日里像这等消息,最多告诉一名中军虞侯也就罢了,哪里会烦劳到统帅万人的大将这里来,看来也是现在战局实在不利,连小胜也要通报过来了。
李神福想了想,便吩咐奖赏那队士卒每人钱五贯,绢两匹,勋书上还加一转功。这段时间淮南军被堵在山里,一旦出兵大半都是在镇海军意料之中的方向来,加上地理不熟,所以这样的小规模战斗十战九败,加上补给不足,军中士气低落的很。吕师造在一旁听得,也知道李神福这般格外厚赏,也是为了激励士气,突然灵机一动,补充到一句:“且将那些浙兵俘虏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何五屁股上挨了一脚,踉踉跄跄的跌进帐来,好不容易站稳了,膝盖内侧立刻挨了两记矛杆,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直跌的膝盖生疼。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脸将军,坐在上首,形容威严,看盔甲式样是淮南军中的高级将领,心中不禁打起鼓来,莫非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不成。
他本是浙军中一名伙长,下面也管着十余名军士,到营外哨所驻扎,他那哨所在镇海军营寨的后面,位置也不甚紧要,不过是用来护卫运粮队的,这两个月来淮南兵和镇海军在前面交战,他这伙兵却连淮南兵的毛也没见到一根,于是便放松了警惕,谁知道昨日一队淮南兵不知从那条小路转了出来,发动突袭,一下子将自己那伙兵杀了个稀里哗啦,顺便还将附近几户人家杀了个干干净净,砍下首级以为记功之用,那伙淮南兵想必是饿昏了,竟然连人家里的几只羊和猪也不放过,尽数赶了回来,自己眼看抵挡不住,便丢下佩刀投降,那伙淮南兵虽然为了抓活口,饶了自己一命,可一路上拳脚相加,苦头可没有少吃。
功高震主 第233章 缺粮
第233章缺粮
何五正忐忑不安,却听到上面那白脸将军开口询问镇海军的情况,这何五不过是小小一个伙长,知道的甚少,只回答了自己籍贯和所属部伍,其他诸如镇海军兵力多少,具体布置便一问三不知。那白脸将军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问题,便立刻发作起来,喝令亲兵拖下去抽三十军棍。话音刚落,立刻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扑了上来,将何五按到在地上,扒下下裳,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饶是何五铁打汉子,也禁不住沾了水的毛竹板子,刚打到二十鞭的时候变昏死过去。那亲兵是行刑的老手,立刻一盆冷水泼了上去,何五刚刚幽幽醒了过来,行刑的亲兵正要将剩下十板一并打完,那白脸将军挥手止住,大声对何五道:“贱奴,这十棍暂且寄下了,你且下去好生想想,明日若再想不出那些问题,自有你好受的,带下去,好生看管。”最后两句话却是对那两个亲兵说的。
何五立刻便被拖到后营,扔到一处木笼里,屁股刚挨到地上,便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一摸,湿漉漉的一看竟然全是血迹,想来屁股和大腿都已经被打烂了。何五央求守兵给了点草木灰糊上才好了点,可一想起明日即将到来的军棍,他的脸立刻皱成一个苦瓜,倒不是他嘴巴有多硬,只是要从一个伙长嘴中逼出那些军情,并不是军棍能够解决的问题。
何五正在木笼里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编出些东西糊弄过今天那个白脸将军,好保住自己的屁股不被打成肉酱,突然听到笼外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黑着脸的军士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竹叶,包裹着什么东西,随手丢了进来,何五赶紧捡了起来,打开一看,却是两个黑乎乎的团子,应该给自己的牢饭,却听到那淮南军士骂道:“你若明日不招出事情,这便是你最后一顿饭了,不过这样也好,像你这样蠢材,早死早超生,也省下些食粮。”说道这里,那军士冷笑两声,转身离去。
何五赶紧拣起那黑团子,看了看,好像是野菜掺了些其他粮食蒸成的,掰开一块,塞进嘴里,刚咀嚼了两口,只觉得一阵苦涩和霉烂的味道直冲上头顶,一口便吐了出来。他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伙长,但这几年来两浙战事已经平息,南方本来就较北方富庶不少,像这等粗劣的食物,已经许久没有入口了。何五看着眼前这黑乎乎的团子,想起方才嘴里的味道,怎的也吃不下去,只好将那黑团子放到一边,准备等到晚点饿急了再吃。正在此时,何五背上突然吃了一棍,赶紧转头一看,却是看守牢笼的士卒看到他将那黑团子吐在地上,便一边用矛杆隔着缝隙捅刺,一面破口大骂:“你这杀才,竟然敢将吃的吐到地上,快将吐到地上的给我吃下去,满营将士都已经吃这玩意半个月了,若不是今日粮船按时到了,老子便连这菜团子也吃不饱,若不是主将有令,老子便把可大卸八块,分别煮了吃,也能解解馋。”骂到这里,那守兵将长矛抽了回去,用矛刃在何五身上比划,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猪羊一般。
何五被逼无奈,只得将吐到地上的东西还有剩下的黑团子尽数吃了下去,守卒这才止住咒骂,又用长矛在他身上抽打了几下,方才转过身去。何五也不敢再出声呻吟,只得躲在角落里面蜷成一团,免得惹得外面那凶神发火,白白被打,不远处的淮南军营垒也是人群攒动,不时有人搬动东西,好似大军将要行动一般。
待到天色黑了,便有人来换这看守,两人好像熟识的很,不时的骂骂咧咧,说的全是军粮不足,久驻扎于外,心怀不满,想念广陵妻儿之类话语。那何五在笼中思来想去,可怎么也想不出明日如何渡过那难关,他本想胡乱编造些,可两军对峙已久,那白脸将军对镇海军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加上一同被抓来的同伴又不在一起,若是胡编,两人话语肯定和不拢,那将军定然以为是故意诓骗与他,只怕那时,当真要被大卸八块,葬身他人之腹。一想到自己这躯体为人分割,块块被人吞食,何五便觉得浑身上下好似有千万只蝼蚁叮咬,说不出的难受。
转眼已是二更时分,可怜这何五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突然听到咯吱一声,觅声一看,却是那看守靠着木笼打盹,已经一屁股坐倒地上了,接着月光看过去,腰间的佩刀便在笼旁,伸手可及。何五屏住呼吸,爬了过去,将那佩刀抽了出来,那木笼不过是临时打制而成,接榫处并不牢固,此时他心中惶急,臂力不自觉便大了好几分,竟然几下便砍开一个缺口,在用力猛地一撞,那接榫处竟然裂开一道来,何五赶紧奋起全身力气,猛地一阵摇晃,将牢笼挣出一条开口来,小心翼翼的挤出来,正要提刀将那守卫杀了,可何五转念一想,这守卫又未曾殴打过自己,不若赶紧逃走,免得多生事端,反而丢了性命。于是何五便割了一块衣襟,包扎好大腿上的伤口,小心潜行而去,幸喜一路上淮南军守卫都是防备外面,未曾发觉从内逃走的何五,加上他本是当地人氏,一路上竟然未曾被人发觉,待到天色灰白之时,何五已经逃出来淮南军的控制范围,被几名镇海军的“夜不收”
哨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