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是在主公身侧,又何必远求呢?”
吕方听了一愣,低头思忖了片刻,道:“陈先生说的莫非是那骆知祥,此人虽然善治金谷,料理文牍,可他是田公的臣僚,我如何能让其为我行事呢?”
陈允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如今乱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像这等出使之事,一个不好便被主公送至广陵出首去了,若骆知祥身为田覠信重,又如何会派来做这等苦差,他定然已经失去田覠宠信,便是回去也无法重归其位了。若主公诚心招揽,他又如何会不来呢?”
吕方听的有理,可又不愿与田覠撕破了脸,正犹疑间,陈允接着说道:“主公大可遣人至宣州说同意给予油火、粮食、军械。只是这事情干系重大,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两家间往来联络,如此便可将那骆知祥留在杭州,一旦田覠叛起,那时再将骆知祥扣下便可。”
陈允说完后,看到吕方还有些犹疑,赶紧补充道:“杨行密心中所患,无非朱延寿、田覠、安仁义寥寥数人罢了,如今朱延寿已亡,若田覠、安仁义不在,他要对付的便是主公了。如今之计只有尽据浙东诸州,利兵甲与其相抗方能自保。
主公用兵仿佛孙吴,麾下亦多有壮士,可粮械财帛不丰,纵有百万之众,又有何用。昔日淮南之乱时,孙儒统陈蔡之众,纵横中原,士非不强也;麾下刘建峰、马殷皆万人敌,将非不良也;然一战皆北,身死东市者,何也,麾下无有治民理财之人,故取用无节度,所到之处,尽为废墟,百姓流离,无有根基,百战百胜,而不能一败。主公如今已有四州之地,可若无四州之才,反不如一州之地了。“
吕方听了陈允的劝谏,点了点头,历史上因为扩张太快,没有足够的基层力量使得组织为自己的重量所压垮的例子也是有的,最著名的便是秦国一统六国之后,反而失去了先前那种高效率的动员机制,反而被义军所推翻,自己现在手下的机构十分混乱,没有一集中的财政机构,这个问题在地盘狭小时也就罢了,一旦快速扩张可就不行了,这陈允有先见之明,得了这等谋士倒是自己之幸。不由得叹道:“吕某得陈先生,当真是天幸呀。”
吕方家后院中,骆知祥自从来了杭州,在这院中算来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不要说出府门,连院门都没出去过几次,虽然婢仆伺候的十分殷勤,衣食用度也都是上等的,可他心中还是忧心忡忡,毕竟时间的拖延对他来说只能代表着吕方出首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好几次想要求见吕方,可都被外面看守的亲兵以主公太忙为理由给回绝了,后来骆知祥索性每日里三顿酒饭,吃饱便睡,听天由命罢了。
这天骆知祥酒足饭饱,正准备上床安歇,却听到院门口一阵忙乱,这院子乃是吕方私宅,平日里除了沈丽娘和吕淑娴外,最多便是几个亲信族人前来。他正诧异间,却看到吕方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不由得微微一惊,赶紧站起身来想要相迎,却没想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七八成酒意,手脚不太灵便,长袖已经带到了几案上的盘碟,顿时跌落了一地,弄得满地碎瓷,乱七八糟。
骆知祥满脸窘迫,正准备敛衽谢罪,却被吕方一把扶住,道:“知祥兄这些日子过的可好,这些奴才们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为王前驱 第301章 重农
第301章重农
“哪里哪里。“骆知祥笑道:”这里十分幽静,酒肴也十分美味,又不像在宣州时整日里忙于公事,这几日倒是胖了不少。”说着还摸了摸圆润了不少的脸庞。
“那就好,那就好!”吕方笑道,一边坐下一边说:“这几日我有些琐事,忙的不可开交,倒是把骆先生落在一旁了,只怕慢待了,今日见先生这般,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这酒肴先生还喜欢,回宣州时便将那厨子一同带回去吧。”
骆知祥正要推辞,跟在吕方身后进来的高丰田笑道:“这也是我家主公的一番美意,骆先生便收下吧,这十几日我军进去浙东,兵事繁忙,主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探望先生,请先生莫要在意。”
骆知祥听到高奉天说浙东兵事,不由得一愣,高奉天轻轻拍了一下脑袋,道:“某真是糊涂了,忘了这十余日骆先生都在府中静养,不曾知道外间消息。好叫先生知道,我莫邪都行军司马陈五领兵东征,攻破昱岭关后,歙、睦二州刺史已经开城投降,依附我莫邪都。武勇都左指挥使许再思也将军中将校家眷送至杭州,奉我家主公为主,如今浙东之地我军已得其半了。”
骆知祥听到这等惊人的消息,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响功夫,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对吕方敛衽下拜道:“吕公果然天纵神武,有鬼神莫测之机,外臣在这里恭喜了。”
吕方受了骆知祥一拜,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得其地易,治其地难,眼下兵势未息,钱粮如流水般用去,眼看府库便是如洗,吕某只望平定浙东,也好与民歇息。”
吕方这番话倒是颇合骆知祥的口味,点了点头道:“吕公有这番心思,当真是浙东百姓之福气,只是。”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想来是想到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吕方在这里大声哭穷,岂不是为了拒绝自己的要求做铺垫,想到如何回去交差,不由得发愁起来。
吕方仿佛猜出了他的心事,笑道:“骆先生莫愁,吕某再穷,田宣州开口我还是要给面子的,若无田公提携,任之岂有今日,骆先生且先开一个账单来,只要力所能及,吕某自当一应奉上。”
骆知祥猛然听到吕方这般说,十分感动,虽说田覠有大恩与吕方,可这等乱世,枭雄之间互相攻杀,恩将仇报的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宣武朱温当年为秦宗权所攻,形势窘迫,便向朱家兄弟借兵,还约为兄弟,可刚刚击败秦宗权,他便借口朱瑄招诱自己军中壮士,发兵攻打朱家兄弟,吞并了他们的地盘。田覠求告的粮食、军械还有油火都是吕方急需的东西,看来流言不可信,世人多有传言吕方奸诈好杀,如今看到倒是个感恩知报之人。
骆知祥在心中感慨了一会儿,告了声罪,回到屋中,过了片刻便取出一份帛书来,递给吕方。吕方接过,细细看了看,又递给身后的高奉天,高奉天细细看了后,与骆知祥一同商量了片刻,方才一一敲定数字。一切商定后,骆知祥斟满了一杯酒,拜谢吕方。
吕方也不谦让,满饮了此杯,笑道:“吕某当年领兵至宣州时,见田野开辟,满地桑麻,士民殷富,据我所知,田公亦年年对外用兵,却如何能如此,世间皆传这是骆先生之功。吕某出身低微,才亦不过中人,却执掌大郡,实属非分,不敢不小心谨慎行事,如何能使民富兵强,还请先生赐教。”
听了吕方的问话,骆知祥的眼神一亮,当时天下藩镇,几乎都是将属下官职以为酬庸之位,担任的大半都是披甲持弓的武人,对于士人大半也不过当做仆隶一流的人物相待,田覠在其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骆知祥稍一违逆了他的心意,便被派出做这等苦差,也不由得让其心寒。可吕方眼下连战连胜,应该是志满得意之时,可却这般战战兢兢,委身下士,再联想起他在淮上投靠杨行密以后的诸般行止,越发让骆知祥心动。古时士人,所求最大不过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博个封妻荫子,自黄巢之乱后,天下士人几乎都已经看出了如今已是末世,正是群雄四起,逐鹿中原的局面,也纷纷在其中选择真主,骆知祥也不例外,听到吕方发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便啜饮一边思忖。一旁的高奉天低声吩咐婢仆撤掉几案上的残肴,换上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