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回到府中,身后几名看过方才火炮试射的将吏虽然强自镇定,可是脸上还满是兴奋的神色,他们虽然不能像吕方那样了解未来火器的可怕之处,可是只凭先前那石破天惊的威力,已经足以让他们对镇海军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了。
这时,吕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主公,主公,在下有要事禀告。”
吕方回头一看,只见陈允满脸急切,正快步赶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帛书,心头不由得一动,暗道莫非田、安二人那边战局有变,脸上却现出笑意,道:“慌什么,便是天塌下来,也是我这个个高的顶着,我吕任之都不慌,你陈允又有什么好慌的。”
听到吕方的调笑,一旁的将吏个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却又不敢出声,这陈允生的身材矮小,却又最是忌讳这点,偏生在镇海军中位高权重,除了吕方平日里又有何人敢拿这点调笑。
“主公,你且看。”陈允脸色微微一青,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将手中帛书递了过去,吕方打开一看,口中轻声念叨道:“这李神福来得好快,不过十余日功夫便在吉阳矶大破宣州水师,这下田覠可就麻烦了。”可吕方翻到下一页时,脸色陡然大变,怒骂道:“这陈五简直是乱弹琴,某将浙东军务悉数交与与他,想不到他处事竟然如此孟浪。”说道这里,吕方将手中帛书猛地一下掷在地上,口中兀自骂声不绝。
那几个将吏看到吕方这模样,赶紧纷纷退下。陈允弓下身子将那帛书拣起,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主公至节堂细商。”
吕方点了点头,与陈允二人到了节堂,遣人去召来骆知祥、王佛儿、高奉天等诸将吏,原来那为王道成购买种马的胡商被陈渊搭救之后,便将此事一路报了上去。那陈五知晓之后,他镇抚浙东四州,庶务何等繁杂,便给了陈渊一个府中虞侯的差事,领了三十人,带了五百贯钱并自己的一封亲笔书信,与那胡商前往建州浦城,让其将那些种马换回来。陈五料想那“白马三郎”王审知得福建八州之后,一直保境安民,并无扩张的意图,对镇海军的兵势也颇为忌惮,自己将事情原委说明清楚,又有五百贯钱来做个台阶,想必那建州徐归范便会将那些马匹送还归来。却没想到陈渊去了建州后,那徐归范却板起面孔,说那些马匹乃是军资紧要物质,决计不能放一匹出境,严词拒绝了陈五的要求。那陈渊来之前本就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也好咸鱼翻身,见事情不协,竟然横下一条心,暗中打探到了那些马匹的所在地,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夜,暗中将那些马匹尽数偷了出来,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几乎将半边浦城烧成了一片白地,而陈渊便将这些马匹尽数带了回去。这桩事后,那徐归范不由得勃然大怒,秣兵厉马,双方边境上的形势也立刻紧张起来了,已经渐渐平息的浙东土豪反叛又兴盛了起来。陈五写信过来的目的,就是请示吕方当如何定夺,是否可以出兵进攻建州,釜底抽薪,彻底扑灭浙东诸州的叛乱支持者。
“出兵,出兵。他陈五就知道打,把我临走之前跟他说的话尽数都抛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我在这边有多少事情没有首尾,早知如此,定然要将他那条好腿也给打折了。”吕方在节堂中来回踱步,口中骂声不绝,堂上众将吏刚刚赶到,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不由得低声询问先来的同僚。
“主公,陈五哥那边万万可不能打起来呀。”第一个说话的却是刘满福,作为骑将的他对这些种马早就望眼欲穿了,可还没昏了头脑。“武勇都还占着越州,赵引弓这兔崽子也躲在明州,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天不把他们收拾了,大伙儿睡觉都不安稳,哪里还能出兵。”
众将吏听了刘满福的话,纷纷点头赞同,这些人从董昌之乱时算起,在两浙之地上已经厮杀了四五年了,对许再思和赵引弓是什么人物实在太明白了,若说他们能够死心塌地的给吕方卖命,只怕董昌、钱缪等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物个个都要从坟里给笑醒了,越州离杭州不过隔了一条浙江,又有运河相通,明州相距也是不远,虽说这两人颇有仇隙,可是这等乱世间,朝为仇敌,夕为友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打败吕方的前提下,暂时联合起来行那不轨之事。
可既然不能出兵,就必须派出使者到威武军留后王审知那里,解除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吕方才能拿出全部心力,整合两浙内部诸州,说道出使,大伙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都聚集到了高奉天身上了,吕方麾下众将吏,如论出使次数多少要数他最多了,更何况其容貌英伟,能言善辩,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是吕方麾下外交时节的不二人选。
“奉天,说不得也只有让你辛苦一趟了。”吕方笑道。
高奉天脸上神色却有些奇怪,仿佛神不守舍一般,吕方叫了他两次,他才走到堂中领命,让吕方颇为诧异。
为王前驱 第343章 来客上
第343章来客上
待到议事完毕,众将佐退下,吕方才觉得骨缝里透出一股乏劲来,尤其是颈背,好似披上厚厚一层砂衣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便随口唤服侍自己多年的老仆吕胡子来替捶捶挠挠,这吕胡子跟随吕家也有数代了,由于长了一连的络腮胡子,是以众人平日里便唤他叫做吕胡子,时间久了,反倒本名却没人叫了。吕淑娴、吕之行姐弟自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吕淑娴嫁给吕方之后,这吕胡便随之一同过来了,为人最是忠厚朴实,吕方、吕淑娴夫妻二人也把并不以寻常奴仆相待,便是当做家中一份子一般。
那吕胡子平日里便在堂后相侯,听到吕方的喊声,赶紧走了过来,吕方伏在几案上,感觉着吕胡子有节奏的敲击揉捏,只觉得一股子酸麻在身上散发出来,说不出的畅快,不由得呻吟道:“胡子叔,再用点劲,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里在淮上种田舞刀,风吹雨淋的,还活蹦乱跳的,倒是现在到了杭州,住进大房子,整日里和文牍打交道,反倒浑身不得劲来,看来我吕方天生也是个当山贼的命。”
吕胡子在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虽说吕方随着威权日重,平日里在众将吏面前也自然而然多了些喜怒不形于颜色的上位者模样,可是与吕胡子这服饰妻子多年的老仆单独相对时,反倒恢复了几分当年为田客时的跳脱模样。所以吕胡子此时说话也没有那么拘泥于吕方的此时身份。他一边按照吕方的要求加了几分手劲,一边笑道:“姑爷说的什么话,你如今的身份便是与那郭汾阳比也不差了,岂能说什么贵贱的。你这是太过辛苦了,这文牍看起来没有庄稼活累人,可最是耗人精气,我胡子虽说不识字,年轻时送少爷、小姐读书时也在一旁伺候过,每次看那书本便觉得上面的字跟长了腿一般,四处爬动,不一会儿便头昏脑胀,比割一天的麦子还累,姑爷现在整日里和它们打交道,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吕方听到吕胡子的絮叨,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日来的疲惫和烦躁也随之而去,胸中不由得一畅。那吕胡子看出吕方此时心情甚佳,小心劝解道:“姑爷也有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整日里不是处理文牍,便是到工坊中查看,饭食也就随便将就将就,身边连个知冷热的铺床丫头都没有,莫说是一方节度,便是乡下有个三五百亩地的田主都不如,反正事情也都处理完了,不如回府去小姐那里住吧。”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这吕胡子绕了一个大弯,目的就是想让吕方回吕淑娴那边歇息,为自家小姐固宠,其用心颇为良苦,转念一想,自己也颇有些时日未曾去吕淑娴那里了,想起这些,心里不由的有几分歉然。
吕方在这里默然不语,倒让为他捶背的吕胡子心中惴惴,以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惹得吕方生气了,正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手上却觉得一轻,却是吕方披衣而起,往门外走去,不由得站在当地呆住了,却只见吕方到了门口转过身来笑道:“胡子叔,你且去里间拿零散铜钱来,待会我们回去路上卖点松子糕饼,淑娴最是爱吃的。”
吕胡子这才知道吕方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了跑回里间去取钱了。”
两人换了便装,也不乘车马,只带了四五个便装护卫,一路便往吕方府邸行去,吕方所住之处与节度使官邸相隔不过两个坊里,行走起来不过半顿饭的功夫。此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唐时制度,除非官府有特殊谕令,金吾不禁,否则天黑之后,城市之中便有宵禁,各坊百姓须得回到自家坊里离去,城中大道上有弓手巡逻,防止有人为非作歹,而吕方治下的杭州却与众不同,虽然没有如同宋代东京一般,将坊墙尽数推到,去掉这个物理隔绝,但是也延长了宵禁的时间,拓宽了道路,并且允许各家店铺经营的时间更晚。由于江南西道本就是天下一等一富庶的所在,杭州又是水路交通枢纽,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加上田安之乱后,宣、润、常、苏等州的商户也有很多躲避战乱,迁徙到了相对安定的杭州,所以战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繁荣,吕方行走在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繁荣的行市,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吕方买了松子糕饼,也不要吕胡子来提,拎在手里,他存心就是为了讨妻子欢心,又岂会让手下代劳。一行人进得府来,吕方存心要给吕淑娴一个惊喜,也不让亲兵侍卫唱名通报,便快步往吕淑娴所居住的院落行去。离得还有两重院落,便远远听到悠扬的乐曲声,吕方不由得一愣,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妻子的,平日里以武家儿女自许,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过时寻常的布帛,也无有纹绣,发髻上也不过是一枚荆钗,结余下来的财物都分与族中孤寡老弱,平日里便是宴请军中将佐,上菜最好也不过寻常鱼肉,酒不过三巡,先前钱缪留下来的舞姬,也都分给有功将士为妻了,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想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守卫吕淑娴宅院的都是吕家族人,还有五六丈外便认出了吕方的身影,正要转身往院内通报,却看到吕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站住了。待到吕方上得堂来,却只见堂上灯火通明,用的居然都是尚好的牛油大烛,放置在精美的银制灯台上,将宽敞的明堂照的须臾皆见。堂中坐着一名青衣男子,膝盖上放在一副古琴,看到自己无人通报便闯了进来,双手一按,琴声便停住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