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其余人刚才还在叫好助威,可转眼之间,那几条“好汉”已经被按到在地,除了几个没脑子的还在那边叫嚣,其余稍微有点颜色都已经闭住了嘴。只见一个锦衣汉子猛冲了过来,正是吕雄,他从旁人手中抢过一个刀鞘,劈头盖脑的对为首那人一顿猛抽,接着又对着旁边几人狠狠抽打,那几人看清了打他们的人乃是吕雄,莫说是躲闪,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吕雄打发了性,猛的一下抽在那九郎的右臂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竟然将那枣木制成的刀鞘给劈折了。
吕雄将手中断鞘往地上一掷,抢过亲兵手中的长枪抡起还要再打,突然看到那吕九郎臂膀奇怪的扭曲了,原来是被自己方才那用力的一劈给打折了,可是这吕九郎却只是跪伏在地上,只是咬牙忍住,连呼痛都不出一声。看到吕九郎脸上的倔强神情,那个以前与自己一同嬉戏打闹,种田打猎的旧时玩伴的身影不由得和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汉子重合起来,吕雄的心肠禁不住软了。
“老九,你可知道我今天为啥要打你?”吕雄将长枪丢到一旁,恶狠狠的问道。
“不知道!”吕九郎的话语中满是不服之气:“我自从十四岁披发从军来,全身上下刀伤便有十几处,这条性命早就权当没有了,今日挨上几下子刀鞘又有何妨,只是雄哥你为了一个贱婢打我,叫我怎么服气。”
“好好好!”吕雄听了吕九郎的回答,不怒反笑:“老九,我今天就让你明白为什么要挨打。”说到这里,吕雄突然对高声下令道:“你们几个把门窗关严,反正过几日我就要去徽州了,今夜索性也给你们这些蠢驴敲敲警钟,免得又做出什么蠢事来,让主公和大小姐为难。”
屠武在外间听得清楚,赶紧往游廊下的夹层钻去,果然头顶上传来一阵关闭门窗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却是亲兵们从屋中退出去了。屠武听到那些亲兵的脚步声渐渐离得远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的从夹层中又钻了出来,爬到窗下小心偷听了起来。
“首先,沈夫人不是你口里说的什么贱婢,是主公的侍妾,主公现在已经割据两浙,将来肯定是要裂土封疆,自立为王的。沈夫人已经给主公生下两个儿子了,俗话说‘母以子贵’,她迟早是要封妃子的。老九,你这叫以下犯上,就凭这一条,你就该掉脑袋!”吕雄的声音既低沉又有力,场中其余的人现在也差不多都清醒了,听了吕雄的话,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不由得惶恐不安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任之哥在淮上练兵厮杀的时候,可只有大小姐看重他,体贴他,为他出谋划策,收拢人心,这才有了这片基业。那时候这个姓沈的在哪里,不管将来她被封了什么,在我心里,主公的夫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小姐。”那吕九郎脾气倔强的很,吕雄方才说完后,不但不屈服,嗓门反而越来越大了。
听了吕九郎的话,屋中众人虽然表面上不敢应和,可心中却不禁暗自点头。这本就是那些最早跟随吕方从淮上厮杀征战的那些吕氏族人的共识,在他们看来吗,现在的镇海军乃是吕方与吕淑娴夫妻二人的合资企业,当然吕方的股份要更多一些,而且他作为男性,也有主导权,但是其余姬妾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吕淑娴相比。随着吕方的地位日高,实力越发壮大,吕方手下的来源也越发复杂,有淮上时便跟随他的庄中子弟亲族,有濠州收降的蔡州兵,有丹阳子弟,还有攻取两浙时收降的钱缪旧部,作为吕方最信任的亲族,这些淮上子弟们虽然在州刺史这个层面上的人并不多,但是在中层军官上占了绝对优势,这也是吕方有意造成的结果,因为限于经验和教育的原因,在他的亲族中并没有多少勘任刺史这个级别的方面大将的人才,他不得不从陈璋、徐二、陈五、高奉天、陈允、范尼僧等后来者或者降将中选拔人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这些人他并没有防范之心,通过这些中层军官,他可以真正的控制自己的精锐亲军,从而保证那些州刺史无法叛变。但是在这些淮上子弟,尤其是以吕氏族人为核心的七家庄子弟们看来,这些外来者抢占了他们的位置,本来这些方面大员之位应该更多分给他们的,毕竟他们才是第一批跟随着吕方奋战,为这片基业付出最多的鲜血和努力的那批人,他们也理所当然的应该从中得到最大的回报。作为吕氏嫡女的吕淑娴便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成为了他们的领袖,他们希望吕淑娴能够为他们在未来的政权内争取到最大的权力,同时也视任何有可能对吕淑娴地位的任何威胁为自己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所以吕九郎的酒后胡语便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响,这不是没有基础的。
吕雄看了看四周,吕九郎回答后,屋中的气氛便有些古怪,那些自己的族人同僚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同情乃至赞同的表情,可是当自己目光扫过的时候,这些人又心虚的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其实心里也明白那些族人的意思,但是从他的地位和高度让他看到的比那些同僚更多。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把今晚的事情处理好,将来受害的不只是眼前这些人,甚至还有吕淑娴,乃至吕方本人。在这个乱世里,失去了自己亲族这支最可信任的子弟兵的无条件支持,吕方是很难对抗身边无数个潜在的野心家的侵袭的。
“你先起来吧,这般跪着也不像样子。”吕雄放软了口气,先将吕九郎扶了起来,有将剩下几人也扶起身。待他们坐好后,他环视了一下众人,沉声道:“你们都知道,大小姐待我如何,我父母早亡,若无大小姐体贴照顾,我哪里有今天,这次能够出外镇,主公也亲口跟我说了,是夫人为我说了话的,我的心意和你们都是一般的。”
听到吕雄这番话,屋内众人不由得纷纷点头,这些人要么姓吕,不然也是七家庄中其余几家的子弟,多半还是吕氏的姻亲,对吕雄的过往都清楚的很,此人受吕淑娴恩惠极多,屋中之人只怕无一人比得上。
听到吕雄的语气转软,吕九郎脸上激愤的神情也少了许多,问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去杀了那贱婢,这些日子她搬到城外去了,我挑四五个相熟的,晚上放上一把火,定然不会留下活口,你放心,就算被擒,我也只说是我自己的注意,绝不会连累你们。”
“糊涂?”吕雄骂道:“你去杀那沈丽娘,会不会伤到小公子?万一走漏了风声,主公知道是吕氏族人动的手,他会怎么想?你要知道沈丽娘可是主公嫡子的生母,你这般做会将夫人至于何等境地?你动手前想过吗?”
吕雄这一阵连珠炮般的反问顿时把吕九郎打蔫了,他也不是白痴,只是性格急躁,又喝多了酒,才行事这般莽撞。吕雄这一提点,他立刻想到,沈丽娘怀孕后不喜欢府中繁杂,便搬到杭州城外一处寺庙中生产,自己若是动手,吕方的二儿子定然也遭了池鱼之殃。吕方已经四十多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二个儿子,正是欣喜若狂,若是遭遇意外,其愤怒可想而知。这沈丽娘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也没什么仇人,自己若是动手,唯一能想到的动机便是吕淑娴妒忌,所以才指使自己动手,就算自己后来能够分辨清楚,只怕这股子怨气憋在吕方心中,迟早也会生出事情来。想到这里,吕九郎已是满头冷汗,自己这般莽撞,险些害了大小姐。
为王前驱 第459章 哭穷(1)
第459章 哭穷(1)
看到吕九郎这般摸样,吕雄心知对方已经心服,他这才松了口气。天下只有千日做贼的,断然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今天拦得住,明日拦的住,可总不能日日去防着吧,毕竟这些人乃是吕方的心腹中坚,若是连他们都出了问题,不用外敌来打,自家就会完蛋,不过这几个家伙行事***,方才那番行事又让太多人知道了,让他们留在杭州也是祸根。想到这里,吕方点了点方才那几个要跟随吕九郎去杀沈丽娘的汉子,沉声道:“你,你,还有你,回去后都给我准备好行装,后天都随我去徽州。”
那几人还有些稀里糊涂,一人摸了摸脑袋问道:“雄哥儿听到消息了,怎么我没有接到陈司马的凋令呀!”
“蠢货!”吕雄没好气的骂道:“你们几个行事这般莽撞,几杯黄汤下肚,连袭杀主公爱妾的话都说出口了,我还敢让你们留在杭州给大小姐惹麻烦?明日我去找大小姐说说,徽州那边濒临宣州,乃是边防重镇,我身边缺几个得力的手下,便让你们去那边帮我一把。其实听主公的意思,他也想提拔几个族中兄弟,可偏生也没几个长进的,拿得出像样的功绩来,这次‘度田料民’那个罗仁琼就干的不错,不就当上了台州刺史了?”
吕雄这番话说完,被点到那几人个个面有喜色,仿佛自己不久后也能升官一般,倒是旁人中有几个心思深点的,从吕雄的话中倒是听出了点意思:他莫不是害怕之后有人去吕方那边告发,首先将这几个多事的家伙带到徽州,那边与敌国接壤,到时候若是吕方怪罪下来,便说已经惩治过了,若是挨不过去,随便找个回不来的任务便料理了,谁也不为难。想到这里的,那几人不由得垂下头去,害怕旁人从自己的脸色上察觉自己的心思,惹来祸事。
屋外的屠武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屋内众***概说的是什么事情。他看了看天色,明月已经升到了树梢的高度,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此时有人去驴车那里付炭钱,发现自己不在,叫喊起来,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屠武小心翼翼的爬下地面,又将自己那个吃剩东西的瓦曾藏到树丛中去,这才快步往自己驴车所在的院落跑去,可能是宅邸的仆役都在应付宴请的缘故,屠武这一路上竟然没有没有被人发现。待到他跑到那侧院中,只见木炭还是在原地,只是自己的那两头叫驴已经将套在嘴上的料袋里的麦麸吃干净了。
屠武此时也不着急了,先打了桶水给叫驴饮了,又在柴房中找出些干草来,可能是用来给夜里的更夫休息用的,扯了些给驴子吃,自己便躺在那些干草上,回忆起方才在屋外听到的那些话来,突然屠武狠狠的骂道:“那些家伙好不知足,能住上这等宅院,吃上这等美味,整日里还要杀这个,烧那个的,要遭报应的,死后定然被菩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
唐末时,随着佛教思想的传播,因果报应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屠武在草堆上翻来覆去,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脑壳一沾床便呼噜打得山响的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是不得劲,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中总是不断闪现着一个念头:“他们是人,自己也是人,为什么他们能住大房子,吃美味佳肴,自己却只能睡在干草堆上,喝菜粥,菩萨总说众生平等,可那美味的肉团子和菜粥又怎么平等的起来?”这个从生下来便在山中打柴烧炭的劳苦汉子第一次失眠了。过了许久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在睡梦中他依稀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躺在大木床上,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有满屋的仆人婢女伺候着,吃的满脸的油光,就好像昨夜屋中的那些人一般。
次日清晨,屠武依稀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睛,却是那引自己入府的老汉吕十七。只见那吕十七脸上颇有歉色,笑道:“不好意思,昨夜我家主人宴客,人手不够用,竟然把这位兄弟给忘在这里了,还请见谅。”说罢,吕十七还做了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