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使听到吕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高君说笑了,想必是驿馆的下人们伺候不周,惹得高君不快,某家回去后立刻责问有司,定然给高君一个答复!”
“那倒不是,驿馆上下都十分周到,只是这般甲士环立,利兵谁阿的样子,以吕相公当年领着千把流民就敢打劫杨王商队的胆略,只怕是用不着的吧?”
副使这时微微抬起了头,看了看吕方的模样,只见这如今已经闻名天下的枭雄,身披紫袍,头戴金冠,身材修长,颔下留了微须,脸型圆润,眉目清秀可喜,此时被高宠的抢白弄得有点尴尬,倒没有传说中那心思深沉,杀伐果决的模样。
这时吕方身后走出一名青衣侍者,高声应答道:“这便是高君说差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吾主已经是朝廷藩王,方面大员,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些不过是应有的鼓吹仪仗罢了。在下听闻高君乃是淮南俊杰,先吴王信重的人物,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高宠听到这侍者声音尖利,不类男子之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见方才说话那青衣侍者约莫五十左右,颔下无须,心下已经了然,冷笑道:“想不到吕相公用人倒是不择其类,连阉贼都有。”
吕方回头看了看施树德,此人出言之后,便回到自己身后,低头垂目,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高宠对自己的辱骂之词一般,暗想:“也怪不得古代帝王都喜欢用太监,像这等几乎没有自我的工具,比较其文臣来,实在是太好用了。”只是他此次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和高宠争辩,便转而笑道:“今日来见高君,只叙旧情,这些繁文缛节便罢了吧。”说罢吕方做了个手势,那些亲卫便从屋***去了,旋即仆役便从外间流水般进来,将屋中清理干净,又摆上几案酒肴,使团的随员们纷纷站起身来,不自觉地将像高宠靠拢,挤成了一团。
不一会儿,屋内便整理停当,酒肴飘香,吕方自顾到了上首坐下,伸手在旁边的几案上拍了拍,笑道:“请坐,吕某前些日子有些庶务缠身,今日便借了这驿馆,聊尽地主之谊,与高君一叙旧情!”
高宠看了吕方一眼,只见刚才那个说话的老太监站在他的身旁,身后还站着两名青衣侍者,腰垮配刀,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穿了甲胄,其任务实在是不问可知。他此时心中还有一点疑问尚未求证,便也不推辞在吕方右手边的几案坐下,使团的其他随员见高宠动了,赶紧随之按次序坐下。
酒宴开始之后,吕方便接二连三的向高宠敬酒,说些过去在淮南军中的趣事,众随员自然不敢此时扫了他的兴致,几个胆大的也纷纷陪笑凑趣,所以虽然高宠神色郁郁,好像别有心事,场中的气氛也还过得去,不至于冷场。
吕方几杯酒下肚,突然感叹道:“当年在淮上时,虽然由于情势所迫,不得已得罪了高、王二位,但吕某对二位的节***和本事都敬佩的很,希望日后能够随二位骥尾,效忠杨王,做出一番事业来,只可惜世事弄人啦!如今杨王英年早逝,弃我等而去,当真是可悲可叹啦!”
座中人听到吕方这番话,不由得个个腹诽道:“杨行密死了只怕天底下最开心的人就是你,还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吕方当真是厚颜无耻。”可嘴上还是颂词如云,只是有的人伪装的功夫还不到家,脸色有些古怪,倒好似便秘一般。
高宠却是不给吕方颜面,双眉一轩,冷声道:“杨王嫡裔尚在广陵,吕相公大可与我同去广陵,何必在这里徒自感伤?”
众人闻言个个大惊失色,高宠这话简直就是指着吕方的脸骂他惺惺作态。此时外间站满了他的军士,只要咳嗽一声,屋内的人便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他高宠自己求死也就罢了,可不能拖着大伙儿往死路上赶呀!
吕方却未着恼,沉声道:“那却不必,虽说先王待吕某颇有可商榷的地方,但吴王宽仁雅信,能得士心,彼时吕方居为臣下也亦无不可,但杨渥小儿连淮南旧部都收拾不清,就算本王以臣事之,他又有何德何能,敢受吕某的跪拜呢?”
吕方话音落地,屋中便是一片静寂,使团中人有许多知道吕方昔日在淮南军中的遭遇,立下大功却被派到已经陷落了的湖州当刺史;攻下杭州之后,杨行密又插手派来李彦徽来当杭州刺史。吕方的意思很明白,即使抛开那些旧怨不讲,如今也和往日不同了,当年他实力弱小,杨行密实力强大,而且杨行密本人的德望和能力都足以控制他,他才以臣下的身份侍奉;可如今自己和杨渥的实力差距已经缩小了许多,更不要说杨渥的***经验和个人心胸都与其父相差甚远,就算吕方真的去当杨渥的臣子,只怕杨渥也没这个胆量来接受吧!高宠更是听出了其中弦外之音,吕方的话语中恐怕更多的是暗指杨渥既压低自己的封爵又***自己部属的手段。
听到吕方的回答,高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虽然他也知道吕方的话语中也不尽然属实,可这种九成真话掺杂着一成假话的谎话最难驳斥。正当高宠左右为难的时候,吕方肃容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如今淮南内有人主暗弱,不纳忠言,外有强敌环视,高君纵有伊尹之贤、比干之忠,又有何益,不如留下来与本王共谋大事,建牙立府,封妻荫子也不过是等闲事尔。”
吕方既然表明了招揽之意,便不再说话,等待高宠的回答。他来之前早已派人暗中打听明白,使团中有好几个都是杨渥的旧日亲信,自己故意把对杨渥的不屑和对高宠的招揽之意都当面说出来。待到这使团回到广陵,这些杨渥的旧日亲信一定会把这些话一一告诉旧主。杨渥如今最是敏感旁人瞧不起他的时候,听到吕方的评价定然大怒,再联系起吕方对高宠的招揽重视之意,肯定会把心中的怒气发泄到高宠的身上。以吕方对高宠的了解,他相信对方一定也能想得到这一系列后果,这就可以逼得对方投靠自己,此人参预淮南机密多年,又是庐州集团的核心成员,对吕方未来的淮南侵攻计划有着很大的用处。就算最后高宠没有接受自己的招揽,回到广陵的他也必然失去杨渥的信任,甚至会被杨渥杀掉,也就消灭了对方一个谋士。无论最后是哪种结局,对于吕方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过了良久,高宠终于抬头答道:“多谢阁下厚爱,不过忠臣不事二主,高家受先王数代厚恩,自当以性命相报。”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便将手中酒杯猛的一下摔碎在吕方面前,以示决绝之意。
吕方看了看地上的摔碎了的酒杯,又看了看高宠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便送列位还乡。”说罢,做了个团揖,便自顾昂然离去。
吕方离开馆驿,过了许久,屋中还是一片静寂,众人好似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一般,那些地位低下的随员一面偷偷看着高宠的脸色,一面互相窃窃私语;几个地位较高则一面互相交换着眼色,一面想着如何才能自然地和高宠搭话询问,只有高宠坐在案前,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那几个地位较高的使团成员对了半天眼色,可还是没有决定到底是谁来第一个开口,眼见得高宠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下去,脸色越喝越白,倒酒却越来越快,到了后来竟然跟往嘴里倒一般。一旁的副使眼见得情形不对,刚要上前劝说,只见高宠突然晃动了两下,便一头扑倒在几案上,醉死过去了。
终于要开始打仗了,韦伯在这里剧透一下,希望我不会忘了如何描写战争场面。
为王前驱 第469章 自杀
第469章 自杀
高宠这般模样,自然是无法开口询问。那副使只得吩咐仆役将其扶到寝室歇息,再看看屋中的其余人等,个个目光闪烁,显然都别有心事,只得叹了一口气,拂袖自回屋中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