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这般下去可不是办法,百姓们都从那边翻墙逃走了。”一名部属指着不远处的城墙喊道,吕持定睛一看,那名部属手指方向的木墙外有个土坡,百姓们看到无法从城门出去,便纷纷从那里翻墙出去了,土坡旁满地都是来不及带走的家什,一地狼藉。
“淮南贼还没到就是这般模样,刺史将绩溪县城托付给我,如今却是这般模样,叫我怎生有脸面去见人啦!”吕持眼看城中百姓纷纷逃走,不由得又急又气,只凭他手下这区区五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保得住这一城的,他本是吕氏族人,可以说是吕雄铁杆中的铁杆,回想起从杭州出发时的志满得意,还有军中袍泽的艳羡嫉妒,不由得一下子蹲了下去,双手抱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县尉!县尉!快起来呀!”一旁的军士拉扯着吕持的胳膊,却惹起了吕持的一股子蛮劲,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怒骂道:“不起来,某家就是不起来了,要走你们便走吧,便是淮南贼到了,砍了脑袋便是,守不住这绩溪,老子这百八十斤便撂这里了。”
“县尉,州兵的曲都头回来了,还带着百余人,快起来呀!”
这句话比什么灵药都管用,吕持刺溜一声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一条葛衣汉子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还站着百余人,都伸着脖子望着这边,依稀正是刚刚逃散的部分州兵。
吕持看到远处的那些州兵正交头接耳,依稀还可以听到传来的说笑声,不用问就可猜得到他们是在嘲笑自己这个过去神气活现的县尉现在居然像个田里翻土的泥腿子,蹲在地上撒蛮。顿时只觉得一腔子血都冲到顶门来了,大声骂道:“好你个曲三,临敌逃散,还敢回来送死!看老子今天不砍了你的脑袋!”说罢不待曲三立威,便伸手去拔腰间的配刀,要杀人立威。
“县尉息怒!县尉息怒!”曲三见状正要逃跑,却看到四周的亲军军士没来擒拿自己,反而抱住了吕持,这才回过身来苦笑道:“冤枉呀,我是去收散乱兵的,当时可都是吴、陈那些豪强部曲生乱,裹挟着我都中的弟兄们也散了,县尉你可不能冤枉了我曲三了呀!”
“你说的当真?”吕持听到这里,皱着眉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好像和曲三说的差不多,的确最早起哄的并非他所辖的都,不由得停止了挣扎,一旁的军士见状也松开了手脚。
“自然是真的,不然俺干嘛还回来送死呢?你看那些弟兄手里就是些棍棒,可护不住俺。”曲三指了指远处不远处的州兵们,果然正如他所说的,那些汉子不要说盔甲,连刀枪都没有一把,虽然人数不少,可和吕持手下那五十披坚持锐的精兵交起手来,也就是送死的份。
吕持此时已经恢复了镇静,冷哼了一声道:“还不快你的军士叫过来,在那边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城中武库还有些军器甲械,眼下淮南贼寇随时只怕已经过了金沙镇,我们耽搁不起时间了。”
“是!是!”曲三赶紧称是,转身对那边高声呼喝了几声,那边的州兵便乱哄哄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吕持看到他们散漫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曲三回过身来,一边观察着吕持的颜色,一边小心说话道:“县尉,您不会还是准备去守丛山关吧!那关口虽然险峻,可弟兄们人数实在是少了点。”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这城中百姓四散,就凭这点军士,根本守不住的。”吕持指着正在从城中逃出的百姓,差不多已经有一半的百姓逃走了,城墙后升起了几道浓烟,显然是有些无赖子开始纵火掠夺了。“你莫不是要我不战而逃吧!”吕持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不是,不是!”曲三赶紧矢口否认,眼前这个县尉在他看来很有些混不吝的味道,他可不想那句话刺激了对方一刀砍了自己。他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变得更有亲和力一些,压低声音道:“县尉,你可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小乱住城,大乱住乡’”
吕持听了一愣,却不知道曲三在这个紧要关头怎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来了,不由得皱眉问道:“倒是有听说过,却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
“这是一句的谚语,意思是如果是乱世之中,若是一般的流民小乱,最好是比如州县城中,可以凭借州县官府的保护;可若是天下大乱,两军鏖战,这州县城池却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城中百姓反而容易遭受池鱼之殃,反倒不如在乡下地势险峻的地方聚族而居来的安全。”
“原来如此,这话倒是不错。”吕持点了点头,他对此倒是深有体会,当年在淮上时,那些县城州府中的百姓死了一茬又一茬,倒是身处僻壤的七家庄不断发展壮大,这固然有吕方的功劳,可更多应该归功于其没有大股军队进攻的原因。
看到吕持赞同了自己的意见,曲三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趁热打铁道:“那丛山关虽然险峻,可就凭我们这百把人,也不过是送死的份。这县城东南九里有唐金山,其山顶宽平,三面临水,周围如城,绩溪百姓战乱时多半投往此山中避难,县尉大可领兵前往此处,据险而守,岂不远胜自寻死路。”
“这个?”吕持不由犹疑了起来,可他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物,知道此时最是忌讳迟疑不决,转瞬之间便下了决定,沉声下令道:“曲三,你是本地人,熟识道路,立刻到城中去,便说是某家的命令,组织百姓依照宗族坊里,前往唐金山避难,将府库中的粮食布帛尽量带上,其余的待到离城之时尽数焚毁,免得资敌。”
“喏!”曲三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吕县尉好辣的手,随口便将这绩溪县治所尽数焚毁,幸好自己方才没有惹怒了他,否则下场也是不妙得很。
随着吕持的命令,军士们便各自行动起来,城中百姓看到军士们不再阻拦他们离城,反而打开府库,让他们自取粮食,不由得个个大喜,有的还在府库门口争夺厮打起来。路过的军士也当做没看见,自顾将军械粮帛装上大车,向东南唐金山方向而去,待到最后一队人便放了一把大火,将绩溪城烧成了一片白地。
正当吕持放火焚毁绩溪县治所的同时,从宁国县出发的淮南入侵军正在蜿蜒的徽宁道上急进,军队的前锋已经到了丛山关,可末尾的辎重车队还离金沙镇有两日的路程。大队的步卒,无数的大车,几乎将这条山路给撑破了。道旁的草丛中野鼠好奇的看着这些庞然大物,它们简单的头脑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些奇怪的动物那么急迫的奔向死亡。
丛山关,王启年站在关城之上,四周散落着丢弃的军器甲胄,却没有战斗的痕迹,远处一条蜿蜒的道路从山间蜿蜒而过,通过自己脚下的关门。在关城的另外一面,地形由崇山峻岭缓慢的过度成了平缓的丘陵谷地,溪流如同渔网密布在肥沃的谷地上,灌溉着金黄色的稻田,眼下正是夏粮收割的时节,可是却很少有农人在地里收割的景象,显然淮南军入侵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了。
王启年抬起头看了看夹立关城两侧的山缝,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禁有些眩晕的感觉。
“实在是太险峻了!幸好镇海军这里的守兵不战而溃了!”王启年庆幸的舒了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关城下传上来。“王将军,关外有些人求见,还带了一些粮食牲畜来,说是慰劳大军的。”
“什么?”王启年习惯性的眯起了眼睛,他这一路来急速行军,为的就是抢占这丛山关,辎重粮秣都扔在后面,这些倒是瞌睡来了个热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