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骑在马上,经过多年不间断的练习,他的骑术已经相当不错了,可以不用双手,只凭两条腿和重心的变换,驱策着坐骑依照自己的心意行动。很快,吕方就已经到了行列的尽头,士卒们停止了欢呼声,无数道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脸上,几乎让他感觉到一阵灼热感。吕方看了看远处的缺口处,对在一旁罗仁琼做了个手臂下劈的手势,道:“开始吧!”
“喏!”罗仁琼兴奋的应了一声,驱马转身离开了,随着一阵阵战鼓声,已经进入发射阵地的多门臼炮开始射击了,一开始是堵塞缺口的木栅,很快守兵昨夜好不容易建成的木栅就被炮弹打成了碎片,接着就开始轰击城头上的守兵,说实话,臼炮发射的实心弹对于杀伤人员的效果很一般,但是近百斤的石弹落下时产生的巨大震动和碎片横飞的效果,对于城头的守兵造成了极大的混乱,看到这样的情景,罗仁琼对身后的亲兵做了个手势,很快镇海军的队形开始向前移动了,大约四百名镇海军士兵结成五个十乘八的方阵,缓慢的向前移动,在方阵的两侧则是为大约为其一半数量的弓弩手,当到达射程之后,就开始先将携带的竹排***土中立好,然后向城头放箭,掩护方阵的前进。
随着方阵的靠近,镇海军的臼炮停止了射击,以免误伤了己方军士。方阵中四周和前列的士卒将盾牌拼接在一起,方阵中间则将巨大的盾牌顶在头顶上。城头的守兵也开始从镇海军的炮击造成的混乱中恢复过来了,开始在军官的催逼下向逐渐向缺口处靠近的敌军方阵射箭和投掷石块,但是绝大部分箭矢和石块都被盾牌给弹开了,镇海军的龟阵还是缓慢的向城墙缺口靠近。
看到方阵离缺口越来越近,城头上的守军校尉不禁又气又急,这武进城固然坚固,兵力也充沛,但毕竟空间太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一旦被镇海军冲进城来就大势已去。他一面让守兵继续向城下的敌兵射箭投石,一面催促部属将装满煮沸的火油的铁锅搬到城墙缺口处来,对付这种箭矢石块都没啥效果的龟阵就是沸油最好用了,只要浇将下去,就算是钢铁铸就的好汉子也要脱一层皮去。由于这铁锅甚大,装满了沸油更是沉重不堪,本来是有装在一辆专门的小车上,只需三五个人便能推动,却不巧这些日子来城外臼炮轰击之下,城墙上早就坑坑洼洼,到处是残垣断壁,眼看那小车离目的地只有两丈远了,车轮却被卡在一条石缝中,进退不得。那校尉眼看着镇海军的龟阵越来越近,心中便好像在油锅里煎烤一般,忍不住大声喝道:“快取绳索和杠子来。”他竟是要用人力将这大铁锅挑过去。
幸好城头各种守城器具准备齐全,转眼工夫便将那铁锅绑好了,那校尉喊了声“起!”八条健壮汉子便将那铁锅晃悠悠的抬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却突然飞来一支流矢,正好射中了其中一人咽喉,中箭那人立刻倒了下去,那油锅失去平衡,顿时跌落在地,滚烫的沸油将四周的众人溅了一身,尤其是那八个抬锅汉子,都被溅了一脸沸油,城头顿时一片惨呼声。
罗仁琼坐在马上,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一瞬不瞬的盯着正在沿着缺口处斜坡上行的方阵,在这个方阵后面,还有四个方阵正鱼贯而行,有少量隐藏在方阵中的弓弩手开始利用盾牌的缝隙向城头射箭,由于没有女墙的掩护,不少探出头来投掷石块的守兵中箭落城。罗仁琼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大滴的汗珠不断地从脸颊滚落下来,他很清楚,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镇海军的进攻军此时就好像一个就要快爬到树顶的人,越是快到树顶,跌下来就越重,如果被逆袭的敌军冲散了队形,没有盾牌掩护的士卒在城上守兵的近距离弓弩射击下,十停里只怕要去了九停。自己这次特地请到主上观战,就是不但要打赢了,还要赢得漂亮,才能给吕方一个深刻的印象,自己的仕途才能更上一步,既然如此,也难怪罗仁琼如此表现。
也许是因为方才城头忙***错,烫伤了不少自己人的缘故,对第一个爬上缺口的方阵的箭矢密度虽然猛烈了不少,可狼牙拍、铅汁等杀伤力最大的守城手段还没有出现,倒是让方阵中的选锋们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只要越过这段城墙,城墙上守兵对他们的压力就要小多了,选锋们咬紧牙关,小心的用盾牌遮严实了自己的身体,准备进城后好好让那些城头上射箭的狗杂种们尝尝长矛佩刀的厉害。
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第一个方阵的选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阵惨叫,龟甲阵中央便倒下了六七条汉子,原来守兵看到沸油失败,急中生智,竟然将一条台阶石挖了起来,从城墙上砸了下来,那台阶石从高处砸下来,来势何等凶猛,挨着的数名选锋一声不吭便吐血身亡。
城头上那校尉咬着牙关,厉声喝道:“快放箭,吹号角,让后队上来,莫要给他们重新组阵的机会!”他右边脸颊被沸油溅到,表皮早已被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肌肉来,说话时肌肉抽搐,整个人宛如阿鼻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随着一阵号角声,从城内冲出一队守兵来,他们养精蓄锐已久,就是等着这个时候。镇海军的方阵被落石击散,又被弓弩射杀十几人,被这般一冲,竟然被压得步步后退,眼看就垮下来了。
“该死,怎会如此!”在后方观战的罗仁琼看到这番情景,不由得又惊又怒,本来一片大好的形势居然一下子又被淮南军翻转过来了。他很清楚这等争夺缺口的恶战,就好像两只老鼠在狭窄的洞穴中角斗,靠的就是那股子势头,如果势头被压过去,再想反扳过来就难上加难,这几个方阵中的都是他军中最精锐的几个都,还从自己牙兵队中挑选了精锐加强了,赏格更是加到最高了,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在吕方面前好生表现一番,却没想到出现了现在这种局面。
大侵攻 第588章 拔城(2)
第588章 拔城(2)
“要不要增兵填上去?”罗仁琼心中暗忖道,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更大的可能性造成更大的混乱,成为城头上敌兵的靶子,毕竟缺口的宽度有限,投入的兵力也有一定的上限,投入太多的兵力反而会自相践踏。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战况却发生了转机,缺口处的镇海兵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恢复了组织,和反扑的敌军在缺口处相持起来,担负掩护任务的弩炮和弓弩手也加强了对城头守军的压制,一时间城头上哀号一片,缺口内的压力顿时一轻。
约莫四五丈宽的缺口里,双方共百余人正用尽全力厮杀着,镇海兵想要突进城内,而淮南兵则想将对手驱逐出去。刀剑、盾牌、肉体在不断地对撞着,发出清脆或者沉闷的声响,随时都有生命消逝,然后又有新的生命补充了进来,鲜血将坎坷不平的废墟湿润了,又将其和上面横陈的尸体黏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混合体,人们在这个混合体上前进、后退、跳跃、砍杀和被杀,然后又成为这个混合体的一部分,在这个小小的缺口里,时间凝固了,这场厮杀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一般。
突然间一声巨响将这个凝固体给击碎了,缺口中的所有人顿了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炙热的炮弹落在缺口上,不分敌我的将碰到的人撕成了碎片,人的肉体在这种恐怖的力量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所有的人都丢下手中的武器,尽可能迅速的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恐怖就像一种传染病,感染到了守兵的心里,无论城内的军官如何驱赶威吓,也没有人愿意回到那个缺口中去,方才敌军那种不分敌我的一齐消灭的恐怖已经把他们吓坏了,下一波镇海军士卒轻而易举的从缺口冲进城内,占领了附近的城墙,并开始搬开堵塞在城门洞内的沙包,好让大军进城。
看到武进城西门被缓缓打开,罗仁琼这才松了口气,他有点心虚的回头看了看主上的神色,只见吕方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好像没有看到方才不分敌我开炮射击的景象,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自忖道:“主上又不是那等腐儒,定然不会见怪我方才的举动,不管如何已经以很小的代价破城了,总算是有了交代。”罗仁琼正思忖间,却听见吕方说:“我有些困倦了,你将那李简生擒了之后,送到我帐中来!”说罢便转身打马离去了,随性的殿前亲兵也随之离去,只留下罗仁琼留在原地。
李简坐在堂上,眼前的几案上放着一柄佩刀,门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夹杂在其中的厮杀声已经很微弱了,显然城内的守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像武进城这种小城,好处是需要防卫的面积少,有足够的兵力防御;但缺点就是一旦被打开缺口,城中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很容易被攻城方一鼓作气全部歼灭,当亲卫告知自己敌军已经从西门的缺口突入,他就知道结局已经确定了,也许那天镇海军拿出可以如此轻易摧毁城墙的武器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决定了。李简拿起几案上的佩刀,拔刀出鞘,光滑的刀刃上映出了自己的表情——满是自嘲的苦笑。
这时,外间冲进一名军佐来,看到李简这般模样,赶紧停住脚步急道:“府君你这是作甚?蝼蚁尚且贪生,胜负乃兵家常事,您可莫要做傻事呀!”
李简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手下是害怕自己自杀,低头看了看佩刀,随手将其丢在地上,笑道:“也罢,困守孤城,理屈而降,也算对的起杨家了。”
那军佐见状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手中的包裹打开,里面却是一副寻常淮南士卒穿的旧衣,低声道:“府君快些将这衣服换上,混入乱兵之中,说不定还能混出去。”
李简赶紧接过旧衫,将身上衣衫换去,由后门逃了出去不提。
吕方回到营中,本以为最多中午罗仁琼便会前来报捷,却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次日清晨才等到罗仁琼求见,让其进来一看,只见罗仁琼满脸油汗,身后两名亲兵押着一个身着旧衣的汉子,正疑惑间,却听到罗仁琼禀告道“大王,末将将李简带来了!”说到这里,罗仁琼伸手一指那旧衣汉子。
“哦?”吕方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他虽然在淮南呆过一段时间,可很快就到了安仁义手下,和很多淮南军将领未见碰面过,像李简他就不知道相貌如何。眼见这个旧衣汉子灰头土脸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州刺史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可是常州刺史李简?”
李简抬起头来,自从他易装从州衙后门逃走后,很快就被镇海军捕获,本来他还打算装成普通军士寻机逃走,却没想到被几个关在一起的兵卒捅了出来,一开始他还抵赖不认,可镇海军军官立刻找来了不少府衙中的仆役,整整折腾了一夜,半点水米都没入肚,又饿又累,早就将心气折腾的没有了,听到吕方询问,拱了拱手应道:“不错,正是鄙人,李某败军之将,听凭吕公处置便是,只是已经一日未食,可否先给碗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