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隆隆的鼓声从淮南军的军阵中响了起来,一开始是中军的鼓声,之后越来越多,数不清的战鼓按照同一个节奏响了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水泵,从每个人的心脏中抽出更多的血来,不少士卒都只觉得身上的甲胄紧的喘不过气来,仿佛是整个人膨胀了一般。随着一阵鼓声,淮南军的弓箭手们前进了数十步,开始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向敌军抛射羽箭——由于骑兵的优势,他们不用担心镇海军用骑兵驱逐他们。在他们射击的同事,对面也飞来了还击的箭矢和石弹,两边的行列都出现了缺口,旋即被后来者补上。
淮南军的弓弩手在发射完了五只箭后,便纷纷向后退去,消失在己方前进的人浪中,淮南军的步卒放低了矛,开始缓步前进了,正像一块石头由高处滚下,每时每刻都在,每时每刻都在集聚着力量,他们也是这样,从慢步变为跑步,又变为奔驰,然后以可怕的速度向前挺进,像雪崩似地无法抑制,准会摧毁挡在路上的一切。
与此同时,镇海军的阵中也爆发出一阵“万胜”声,千万颗戴着铁盔的头颅仰望天际,千万个胸脯发出一个宏大声音,仿佛天上的巨雷已经开始在人间轰响。
枪矛在士卒手中颤动,军旗和旗帜在摇晃,空气在震荡,运河旁的芦苇丛摇来摆去,连水面都泛起一阵阵涟漪。
右翼的两军最先遭遇到了,钢铁的撞击声、马蹄声、和士卒的高呼声混杂在一起,但时常又出现静寂无声的时候,仿佛人们透不过起来,但很快这种静寂又被呼喊声所打断。
从右翼的呼喊声更响了,但是具体的情况如何,谁也无法判断,升起的丘陵挡住了视线,王佛儿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可依旧是徒劳,他的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情,这时,双方的中军也接触到了,巨大的冲击爆发出的声响是如此的惊人,仿佛每个人的灵魂都被掼倒在地,狠狠的踏上一脚一般。双方的军队都在竭力的前进,但都对手所阻止,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但立刻被后来者所补上。但是最残酷的战斗是在长矛被折断之后,两军用盾牌和短刃白刃相接的肉搏战。于是盾牌与盾牌相撞击,人抱着人,倒在地上翻滚着;军旗倒了下去,头盔被刀剑斩裂,甲叶和护肩上飞快的沾满了鲜血,士卒们向被收割的麦穗一般成群的倒下。死亡像一阵风似地吹灭了生命;***从胸口迸发出来;眼睛里的光彩给扑灭了,成群的战士给投进了永恒的黑夜。
钢铁迸发出火花,四处飞溅,木柄的碎片,折断的旗杆,盔缨、尸体和折断的手足全部混杂在一起,无论是武艺高强的勇士,只要倒下来,除非是极其幸运的,都会被无数只脚活活踩死,但是迄今为止,镇海军还是没有一个小方阵被击垮过,这些经历过无数次苦战的老练士卒尽可能的保持着队形,使淮南军的猛攻好像海浪撞击在礁石上一般,变成无数碎片,这几次冲击不但没有冲垮镇海军的阵线,反而淮南军的队形自己有些乱了,站在高处的王佛儿见状,立即发出信号,处于第二线的镇海军老兵立刻变换成纵队,冲进敌军阵型的缺口处,用投矛和刀剑攻击敌方的侧背,使用长达十二尺长枪的淮南军士卒根本无法抵挡这些使用盾牌短兵的敌军的猛攻,又被己方的后续部队挡住了退路,进退不得,死伤惨重。
与中央战场的局势相反,在丘陵的另外一边,右翼战局却是对淮南军有利,指挥淮南军左翼的史俨并没有急着以步兵猛攻,有着丰富骑战经验的他让步兵严阵以待,以精骑横击敌军侧翼,王许不得已,只得让步兵以棋盘方阵展开,骑兵居其间反击,两军时进时退,相持良久,但镇海军骑兵数量远远少于淮南军,骑射水平相差甚远,时间一久,便逐渐支撑不住,只得退入己方步兵阵中。史俨见状,则让己方步兵轮流进食休息,而以小股轻骑轮流袭扰敌军阵型,使其不得休憩,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右翼的镇海军步卒已经疲态毕现,阵型混乱。
史俨见状,立即下令步卒起身进攻,同时令所有的轻骑绕过镇海军右翼,准备迂回敌军,同时下令剩下的五千甲骑上马,准备出击。
大侵攻 第591章 决战(2)
第591章 决战(2)
掺杂着鲜血的汗水一滴滴的从王许的脸颊滑落下来,在右边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一寸多长的伤口,这一名淮南军骑士的战果。就在半刻钟前,身为右翼将的王许看到情况危急,亲自到第一线督战,被敌军骑士发现——王许身后煊赫的仪仗表明了他的身份,几个勇猛大胆的敌军骑士竟然冲到了相距王许不过四十步远的地方,弯弓射伤了王许本人和他的战马,幸好他身上所穿的盔甲十分精良,尽管如此,主将落马的景象就引起了镇海军阵线的动摇,险些酿成大祸。
“将军,包扎好了!”军医小心翼翼的给王许包好了伤口,没有办法,太阳穴部位有几根大血管汇集,又临近脑部,若是再给头盔擦破了,只怕会丧命。这时,几只鸣镝从空中掠过,发出尖锐的响声,那军医不禁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这里离前线是在太近了,自己应该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王许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半点表情,双目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战场,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镇海军的战线已经稀疏了很多,阵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箭矢密密麻麻的插在地上,就好像地上多了一片杂草,辅兵和民夫们正忙乱的将伤员向后搬运——不到三里外就是大营。这时敌军那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王许抬起头来,将目光向淮南军那边头去,显然又一轮的进攻要开始,最前面的是弓弩手,他们后面是大队的长矛手,在步兵的右翼则是骑兵。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和上一次一样,但是他没有办法应付,没有强有力的骑兵掩护,步兵方阵的侧后翼是很脆弱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硬挨着敌军的轻骑冲击和射击,正面淮南军的步兵也十分强悍,使得他无法抽出足够的兵力用纵队反冲,不过这倒不让他太担心,显然淮南军的主攻方向是在自己这一边,这也是在战前军议中预料之中的事情——战场的左边紧挨着运河,不利于骑兵机动,拥有骑兵优势的淮南军最有利的主攻方向就是自己的右翼,只要自己能够坚持到中军突破敌军的防线,胜利就是囊中之物了。想到这里,王许转头向中军方向望去,丘陵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他回过头来,突然他感觉到一阵不对,但一时间又无法确定是什么不对,王许站起身来,跳上一旁的战马,在马股上抽了一鞭,向前赶去。身后的亲兵们赶紧跟了上去。当王许前进了大约十余丈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方才为啥感觉不对了,淮南军的骑兵行列中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在这个距离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在最前面得那些传皮甲的骑兵后面,还有一些穿着金属盔甲的骑兵,这些骑兵的马匹要更为高大些,不少马匹上也披着马甲,有些人的脸上还戴着金属面具,大约十二尺甚至更长的马槊斜指向空中,就好像一片移动的森林。
“甲装具骑!”一粒冷汗立刻王许的额头滑落下来,南下前在北方当了厮杀了快十年的王许立刻认出了眼前的敌人是什么,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江南居然也会遇到这种骑兵中的王者,而且看样子数量还相当多。他立刻转过头来,厉声嘶吼道:“快,快下令步兵变棋盘阵,还有快些到中军通报,淮南军有甲装具骑!”
亲兵们被王许的失态给惊呆了,这个平日里终日少语,几乎和木头一样的男人此时却激动地满脸通红,青筋暴露,方才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被迸裂了,鲜血又流了下来,他却恍然未觉,狠狠的一鞭抽在一个亲兵的肩膀上,亲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去执行命令。王许看到手下四散去执行命令,这才厉声喝道:“还有多少骑兵?预备队还有多少?”
一旁的副将低声道:“骑兵还有一千出头,步兵还有十二个都。”
“让他们全部准备好,待会就顶上去!”王许将颔下的盔带束紧了点,拿起手中的长槊,掂量了一下分量,一副准备立刻冲阵的模样。
史俨骑在马上,他的两侧,大队的甲骑正在以慢步前进,他看着远处的镇海军大旗,静静的估算着自己这边相距的距离,准备发出冲击的命令。作为一个沙陀大军中征战多年的骑将,他的战术系统和中原地区的汉族军阀大为不同,对他来说,战争就是一场扩大化的狩猎,先用轻骑和步兵的反复冲击,消耗疲惫敌军,找出敌人的要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致命的一击,取得最后的胜利。他先用骑兵反复攻击对方的侧翼,做出迂回侧背的样子,迫使右翼镇海军延长战线,然后先用轻骑居前,遮掩视线,让对方习惯性的认为这不过是上一次进攻的重演。实际上一旦开战,淮南军就会先用轻骑牵制侧翼,而用重骑突破薄弱的阵线,直捣右翼的将旗,一举摧垮右翼镇海军的指挥系统,然后利用丘陵的遮掩,爬上丘陵,居高临下,直击镇海军中军的背后,前后夹击,取得全胜。史俨已经知晓镇海军将主力集中在中央,打着中央突破的打算,而镇海军中军前突的越厉害,自然越会将自己的背后曝露在自己的面前,公牛虽然凶猛,但不会是好猎手的敌手,而史俨手中的那支重骑就是猎手手中的刀刃。
“两百步,一百九十步,一百八十步。”史俨喃喃自语着,前面的轻骑已经开始加速,飞奔向镇海军的右翼,史俨满意的看到一部分镇海军步卒不得不将矛尖指向侧后方向,弓弩手也开始发射箭矢。他举起手中的长槊,正准备向下一挥,发出发起冲击的信号,却诧异的发现眼前的敌军军阵开始变换。
“莫非是敌军主将发现我的企图了?麻烦的家伙!”史俨皱了皱眉头,随即眉头舒展开来:“无所谓,倒霉的蠢货!”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临战变阵是军中大忌,骑兵冲击转瞬即到,说不定反倒更容易了,史俨猛的将手中的长矛向下一挥,几乎是同时,淮南军的阵中发出苍凉的号角声。
这号角声还没落地,淮南军的重骑发出一阵野蛮的欢呼声,战马仿佛感觉到背上主人的嗜血,也加快了脚步,无数只马蹄踢打着地面,将无数的泥土从地上掀飞起来,此时淮南军的轻骑已经转向侧面,让开了通道,在镇海军的士卒眼前露出了这样一幅可怖的情景——无数甲骑正想自己猛冲过来,就好像一堵移动的墙壁,任何档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都会被压得粉碎。
“第一排蹲下,矛尖向上,第二排长矛上肩,弓弩手上前,准备放箭!”随着一连串的号令声,镇海军的数十个方阵迅速的变换队形,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简直难以相信在骑军冲击面前,步兵的阵型依然完成了变换,这简直是一种艺术。
“放箭!”随着一阵嗖嗖声,弓弩手们向四十步外的甲骑射出了箭矢,这个距离几乎是弓的最远有效杀伤距离,放完了箭矢的弓弩手们立刻转身退入方阵中,换上刀棍骨朵一类的短兵。几乎是同时,淮南军的甲骑行列***现了一些缺口,无论是死还是伤,只要跌落地的骑兵,就算没有跌死,也会被后继的骑兵踏得粉身碎骨。骑士们压低了身形,放低了马槊,对准了不远处的目标,准备做最凶猛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