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商锦忠吐出口中的泥沙,想要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首,爬起身来。可他一用劲才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竟似整个人被人一只巨掌揉捏了一番一般。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翻过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那股充满了了火药燃烧后的臭气和血腥味的空气是如此的甘美。
商锦忠在地上躺了一会,才觉得恢复了一点力气,爬起身来,此时的天色已经变得暗了,他也不知已经过去多久了。商锦忠向四周望去,只见壁垒内部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那两门铜炮歪到一旁,一端沉重的炮身深深陷入泥土之中,用装满湿土的柳条筐临时垒成的壁垒已经少了一大段,外间多了一个浅坑,从形状来看应该是火药爆炸后的结果。
“看来是这堵壁垒挡了一下,才救了自己的性命。”商锦忠看了看那浅坑和自己的距离,这时他突然感觉到额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此时商锦忠才发现自己的头盔上有一条深深的凹痕,他回想起自己昏倒前挨的那一下重击,若非当时这头盔挡了一下,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没命了。
商锦忠从一旁的尸体上撕下一块比较干净点的布片,包裹好了头上的伤口,踉踉跄跄的向楚军阵营方向跑去。他刚跑了两步,突然停住了,在商锦忠的面前横躺着一排的向前扑倒楚军士卒尸体,这是被多面堡的侧射的实心弹击中的可怕结果,一枚四斤或者更重的铅弹,高速飞行扫过楚军的横队,将这些人打倒在地,很多人的尸体是残缺不全的,断臂、断腿、甚至头颅散落在数十步开外的地方,商锦忠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视线从眼前的这些肉块挪开,突然扑倒在地,大口呕吐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商锦忠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得干干净净,他趴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精疲力竭的抬起头来,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但是这样近距离看到热兵器毁灭性的可怖威力还是让他无法承受,商锦忠第一次意识到他操纵的那些“小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终于,商锦忠从自己疲倦之极的躯体里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向楚军军阵方向走去。
随着商锦忠走的越来越远,他渐渐惊讶的发现战场惊人的宁静,本来应该是楚军军阵的地方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只有四处散落的被遗弃的武器和旗帜才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一支大军驻扎在这里,列成威武的军阵,向敌人发起了凶猛的进攻,几乎获得胜利,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商锦忠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四周,猛的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野草,绝望的抽泣起来。
三个时辰之前,一队楚军骑兵飞快的赶到炮垒旁,在不远处,一队吴军骑兵正在飞快的离去。
“快下马,看看里面的炮怎么样了!还有炮手,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楚军骑兵头目气急败坏的喊道,骑士们忙乱的跳下战马,向炮垒内部冲去。这时,壁垒旁突然升起一团火光,靠近爆炸中心的人像树叶一般,被气浪卷了起来,更远一些的人则被四处溅射石块打得头破血流,受惊的战马发出绝望的嘶鸣,惊恐的四散跑开。
“干得好!”望楼上周虎彪看着远处炮垒升起的火光,兴奋的喊了起来,他一把抓过身旁的牙兵,厉声道:“击鼓,让多面堡内的预备队出击!”
多面堡内,楚兵的攻势已经陷入了僵局。堡垒内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们一次能投入的兵力,没有火炮的支援,他们很难驱除掉躲在矮墙后面通过射孔向自己射击的吴军火绳枪射手们,更不要说不时使用霰弹向他们扫射的轻炮了。在几次拼死的冲击被吴军守兵用长矛从矮墙上赶了下去之后,楚兵们索性都隐藏在障碍物后面,等待后面的火炮上来轰开面前的矮墙。这时,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楚兵身后传来一阵喊叫声:“吴王于十日前岳州大破楚军,已领十万大军星夜来援,尔曹速速弃兵归降,还能保住性命!”
矮墙后的吴兵也齐声呐喊,越过墙发起冲击,堡内的楚兵听到身后传来敌声,顿时军心大乱,唯恐被吴军堵在多面堡内,纷纷抢着转身逃走,被身后的吴兵斩杀无数,越过多面堡外墙时,又有不少人不小心跌入壕沟,被践踏而死,李益民见状,便将手下骑兵散开了,一边大声呐喊,一边驱赶着敌军的败兵向其本阵方向逃去,楚军慌乱之间,误以为吴军大兵赶到,风声鹤唳之下,也一面高喊着“败了败了”,一面朝己方本阵方向逃去,竟然将正在向前的楚方第二阵冲散了,周虎彪见状,立即下令击鼓,全军出营追击,楚军本就强攻半日不下,士卒皆已饥疲交加,这般被己方败兵冲动阵脚,又听到敌方大军将至,不由得军心大乱,各部竟然纷纷自主向主营退去,吕师周见状派出亲兵担任督战队,一连斩杀了十几名败兵,可大军兵败之势便如同山崩一般,又岂是人力能够阻止的。结果督战队不但没挡住败兵,反倒被败兵所裹挟,一股脑儿向身居本阵的吕师周这边涌了过来,吕师周见状也没奈何,只得退回营去。周虎彪鉴于双方兵力对比悬殊,也只是让部属大声鼓噪,在后徐徐追击,并不敢逼得太紧,最后看到楚军真开始溃退,才缀在后面斩杀些逃散的兵卒,便赶紧领兵回营了。
商锦忠坐在篝火旁,心乱如麻,耳边不断传来同伴们的议论声。今天白天围攻吴军营垒失败后,楚军的形势已经变得危险起来。虽然事后发现吴军说吕方正领十万大军来援是谣言(吕师周成功的***了楚军在岳州大败于吕方的消息),但吴军越过沼泽在楚军背后筑垒成功之后,楚军大营的补给线便岌岌可危了,楚军大营中人马足有数万,每日消耗的粮秣便不下千石,俗话说“计莫毒过断粮”,若此番粮道被吴军切断,不用吴军来打,只需过上十日,楚军大营也就不攻自破了。
天意 第669章 撤退1
第669章 撤退1
“兄弟,吃点东西吧?白天厮杀了一天,现在也该饿了吧!”一人递了块烤的黑糊糊的东西过来,商锦忠道了声谢,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头感觉到一阵发麻,是烤熟的芋头。他机械的嚼了几下便不知滋味的咽了下去,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议论声。
“白日里阵上听吴贼说吕方已经在岳州大胜,正领兵赶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新兵怯生生的问道。
“你小子懂个屁,那是吴贼胡编来吓唬你的,打起仗来两边都会编造这样那样的谣言来吓唬敌方得人的,尤其是像你这种菜鸟!哈哈!”一个腮帮子上胡子拉喳的中年汉子一边手忙脚乱的给烤熟的芋头的剥皮,一边大声的嘲笑着那新兵的胆怯表现,他吃的很快,三口两口就把一个芋头吃完了,膝盖旁已经丢了一小堆芋头皮。终于这汉子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自己的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不满的抱怨道:“娘的,厮杀了一天,不说来口荤腥吧,连顿白米饭都没得吃,只有芋头管饱,咱们这命还真贱!”
“哼!”旁边一个独眼的老兵吃相就斯文多了,他将一个烤的焦黄的芋头小心翼翼的剥干净了,小口小口的咽下去之后,拍了拍手才冷声道:“知足吧,今天有芋头吃就不错了,说不定再过几天连芋头都没得吃了!”
“什么,连芋头都没得吃?”那满脸胡茬的汉子闻言不由得骂道:“老子在家里种田都能隔三差五弄条鱼贝解解馋,感情这刀头舔血的差使还不如挖泥巴了!”
“你懂得什么?某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那独目老兵嗤笑道:“你没看到吴兵扎的那个营盘,如果架起炮来,正好卡住了老营的粮道,粮道被卡住了,哪来的粮食吃?”那老兵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将手中的芋头丢到一旁,冷声道:“你们没发现营中的蛮子少了很多,原先负责守卫右边营盘的也都是蛮子兵,剩下来的也神气古怪得很,依我看,情况不妙!”
听了独目老兵这番话,篝火旁众兵个个神色都变得惶急不安起来,那个十六七岁的新兵最无城府,第一个问道:“难道那传言是真的?那我们可怎么办呀?”到了最后,他的声音中已经带有几分哭音。
“小心,巡营的校尉过来了!”那独目老兵倒是警醒的很,远远的看到巡营的校尉立刻发出了警告,火堆旁的众人立即闭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吃东西的样子,待到那巡营的校尉走的远了,那老兵方才低声道:“还能有啥办法,该干啥干啥,吃饱了就睡,若是有机会能跑是最好!若传言是真的,那这一战也就是最后一战了,将来湖南也姓吕了,咱们小老百姓给谁都是当兵纳粮,能保住性命回乡才是正经,说不定换了吕家坐天下,还能少叫几分钱粮呢!”
“老哥说的是!对!”听到那独目老兵的建议,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一种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在这些淳朴的人们看来,州府衙门里的相公将军们是谁并不要紧,世道能够太平点,劳役少点,打下的粮食交罢了税赋剩下的还能够将自己和家里婆娘、父母、孩子们的肚皮填个半饱,这些才是最要紧的。既然楚国已经败局已定,不用担心当了逃兵会牵连到家中妻小,那最好的选择就找个机会跑掉,家里的田亩,婆娘可还盼着自己回去呢。
可是商锦忠却没有感觉到轻松,他和其他楚军士卒不一样。作为一个吴军逃兵,楚军的战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回到自己的家乡是绝对不行的;若是等到楚军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商锦忠从地上拿起六七个烤熟的芋头,用布包裹好了,塞入怀中,默默的走开了。
三更时分,在月光下,荒芜的沼泽地一片昏暗,不时传来一阵水声,那是夜行动物捕猎的声响。商锦忠看了看眼前的小路,狭窄的小路两边的沼泽地中仿佛有无数择人而噬的恶魔潜伏着,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吴军营盘,咬了咬牙便大步向小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