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所闻,国皆以农为根本。夫天下万物,无有根枯而叶昌,本瘦而末肥者。圣人有云:治国之道,当不扰民为先。不扰则*民静,民静则不误农时,不误农时则*民有积蓄,再晓以礼义,使之知上下之分,明廉耻之义,以此攻之,天下有何人能当之?今陛下不法先王之道,以独断为智,攻伐为能,外用虎狼之将,大兴师旅,攻伐不断;内用聚敛之臣,大兴城池楼台。百姓穷苦困乏,丰年糠菜不饱,饥年则老弱填于沟壑,强者啸聚为盗。长此以往,臣恐有不忍言之事。”
吕方念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目光越过剩下的文字,直接落到了最后的落款处,只见用端正的柳体楷书写着十个字:“臣润州刺史崔含之具闻”。
“好一个崔含之,家风果然刚正,倒是没有辱没博陵崔家的名头!”吕方随手将那封奏折重新收好,放回案首,他心里明白,这封奏折能够到这里,也代表了留守建邺的高奉天和骆知详两位重臣的意思,否则自己在外用兵这么长时间,朝中政务多半都是由这两人处置,若是他们两人不赞同,又如何会让这样一份奏折来到自己的案头。这么看来,自己这些年来连年用兵,国事已经严重到一定地步了。
“不过那又如何?”吕方脸上突然又现出刚愎之色,南方百姓再怎么过的差,也远远胜过北方后梁、河东那些地方,更不要说自己百战百胜,精兵在手,这等乱世之中,只有先平定四方,才能与民休息,否则你减兵休役,只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罢了。想到这里,吕方又将那奏折取出打开,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舔了舔,正要写下批语,突然又悬腕停住了,转念道:“这崔含之名望甚高,也颇有才略,治理润州三年来成绩非凡,倒是个人才,这谏书也是出自忠心。若是驳下了,只怕朝中那些看他青云直上的不满之人会趁机攻伐于他,倒不是惜才之道。淑娴还说他那个女儿很是不错,是润性孩儿的良配。留中不发便是了!”想到这里,吕方便将那奏折重新折好,放到一旁书架标着留中不发的木格中。
吕方做完这一切,本待上榻重新睡一会儿,这是外间传来一阵更鼓声,侧耳细听已经是五更时分。再过一会儿天边大亮了。他便索性换上外衣,走出屋外,取了佩刀,舞了两路刀,只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额头上渗出津津的汗来,便将兵器丢到一旁,早有内侍送上毛巾来,吕方一边擦汗,一边问道:“施公公,今日有何安排。”
施树德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此时的他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时间的河流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听到吕方的问话,赶忙快步上前,低声道:“夫人昨日遣人来说,润性殿下上午会来求见。”
吕方闻言笑道:“喔!是润性那孩子呀!那好,我且去梳洗一番,若是他来了,便立刻通传进来,让他在书房中等候!”
吕润性坐在书房中,想起马上就要见到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心中不禁有些
忐忑。虽然他与吕方乃是骨肉之亲,但俗话说‘天家无父子”,若说世间亲情最淡的地方便是宫廷之内,这点在唐朝表现的更为分明,从开国时“玄武门之变”算起,整个唐代正常父子相继的不会超过一个手掌之数。吕家虽然因为兴起草莽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形成那种上层家庭中的那种冷漠、以权谋利害为先的父子关系,但吕润性想起自己即将与父亲说的话,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大郎!”
吕润性正在那里思忖着,门口处突然传来人声,他赶忙站起身来,对进门来的吕方躬身下拜道:“孩儿拜见大家!”
“罢了,罢了!”吕方抢上前扶住吕润性,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子,突然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臂膀,大声笑道:“短短数年未见,雏鹰就长成了一只雄鹰了!好!好!不愧是我吕任之的儿子。我们父子二人同心协力,天下间事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吕润性见父亲如此,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笑道:“孩儿这里先恭贺大家击破马楚,生掳马殷,成就大功!”
“那又算得什么,我民力户口数倍与马殷,若非顾忌粱贼在北,早已平定了他,如今朱温早死,其诸子皆弱,平定楚地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罢了。”吕方满不在乎的拍了拍一旁的胡床,示意吕润性坐下,笑道:“倒是你在寿州不战而退梁军,着实难得!难得的很!”
吕润性听到父亲连番夸赞,脸色不由得涨红起来,赶忙逊谢道:“孩儿这点微末本事,如何及的大人,还请大家多多提点。”
吕方听到这里,脸色突变道:“你这话倒是不错,某今日是要好生提点一下你这小子。”
吕润性闻言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何吕方突然一下子变了脸,赶忙起身逊谢道:“孩儿敢请大家指点。”
吕方点了点头,沉声道:“某听说你在寿州时得知下蔡将叛,便亲领精兵,连夜冒雨行军,击破叛军,斩杀贼首,将百姓迁回淮南,又毁掉下蔡此城,可有此事?”
“正是,还请大家提点!”
“你在此事上,用兵果决,进退有节,虽然有些行险,但也符合兵法上的‘奇正相间’,也是兵法的正道,便是孙吴在你这个位置上,只怕也是这般行事!不过——”吕方说到这里,语意突然一变,厉声道:“你现在不但是寿州主将,已为方面之任,还是一国储君,若有个万一,战局尚可弥补,大位又有何人可以继承?我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到头来岂不是一场空,你这般做可是大大的不孝!”
天意 第686章 父子下
第686章 父子下
吕方这番声色具厉的训斥立即弄得吕润性跪伏在地,连声逊谢。吕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还年轻,最忌讳的便是倚仗血气之勇,切切记住一句话,你老子我拼死厮杀半生可不是为了让你也这样拼下去,懂了吗?”
“儿臣定当谨遵大家教导!”
“起来吧!”
吕润性爬起身来,忐忑不安的看了看吕方的脸色,确定父亲此时的心情还不错,便小心的咳嗽了一声,将自己那日在寺庙中所见所闻悉数说于吕方听。吕方听罢了,微微皱了皱眉头,突然问道:“某听说崔润州有个女儿不错,你回来可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