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倏地一惊,下意识抱紧盐罐。
一直躲在船舱内的小男孩察觉出不对劲,立马跑出来抱住俞大的腿。
“官盐一般都是精心炮制过,会泛黄但不会漆黑,只有私盐没有经过多道工序,有常年被闷在罐中,才会泛黑。”
旭阳淡淡解释着。
俞大的脑袋上已经冒出冷汗,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购买私盐,轻者仗着十下,重者关押一年。”旭阳做了黑脸,冷淡说道。
一直沉默的路杳杳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买了私盐,官盐的价格和私盐并无多大区别,私盐工序不完整吃了反而容易出事。”
俞大不说话。
倒是那个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开口大喊着,小脸雪白,葡萄色的大眼睛含着水意:“不要抓我爹爹,我们不是故意的。”
路杳杳低头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们不抓你爹爹,只是,什么叫不是故意的。”
“因为买不到了。”小男孩愣愣说着。
“官盐铺子都开着,为何买不到?”路杳杳皱眉,一脸不信。
小男孩年纪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得着急地不停地重复着:“就是没有了,别人挑着担子才买来的,没骗人。”
“别说了,小水,回去读书吧。”俞大长叹一口气,“小郎君是贵人自然不知云梦如今的官盐盐价已经一钱一斤,私盐虽然不好,但只需十个铜板就可以买到十两。”
路杳杳没想到云梦的盐价今日如此高价。
“那为何没人……”
“云梦大大小小的盐池不少,私盐泛滥,故而价格低贱,幸好县令仁义,不管此事,我们这才吃得上盐。”
他苦笑一声:“官盐私盐,只要是盐就都可以了。”
路杳杳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夹着洗不净的黑褐色泥土,常年佝偻着背,让他好似蜷缩着的虾。
“这位兄台,你可知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温归远的声音隔着船帘轻声传来。
俞大摇了摇头:“我上一次上岸乃是两月前,那时便已经如此了。”
乌篷船内的气氛微微变化,旭阳更是皱紧眉头。
路杳杳一怔。
两月之久,黄羌赴死入长安还不到两月。
“多谢这位兄台,旭阳买些鱼来吧。”他又细声吩咐道。
旭阳利索地跃到连棚船上,对着俞大和气说道:“我家……要买些鲜鱼,你那一船上的都卖给我们吧。”
俞大一喜。
“不用这么多,三两便够了。”最后打包的时候,俞大看着那锭雪白的十两银子,吓得连连摆手。
“我看你这鱼新鲜得很,市面上卖怎么也要五两银子。”旭阳笑说着。
“那我也五两的余钱。”俞大尴尬地搓了搓手。
“不需要了,就都给你了。”旭阳笑眯眯着。
“这,这可不行……”俞大连连摇头。
“我和我家郎君求子多年,你家小儿天真可爱,也算缘分,这五两是送给他今后好生读书的。”温归远的声音细声响起。
船头正在和小男孩一起玩的路杳杳倏地红了脸,眼尾很快就泛上红意。
“你怎么脸红了。”小男孩眨眨眼,天真地问道。
路杳杳故作镇定地翻看着那本皱巴巴的书,板着脸反驳道:“太热了而已。”
“哦,是挺热的。”小男孩附和着点点头。
温归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声音落到路杳杳耳边却是格外刺耳,活像一把火从头烧到尾,直把人热的眼睛都迷茫上水汽。
“这个怎么读啊,我不会。”小男孩趴在地上,翻开自己的册子,指着其中一句诗,小声问道。
路杳杳强迫自己低下头,忽视着背后热烈的视线,眼睛一扫,随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
她猛地住了嘴。
“悠悠什么啊。”小男孩指着最后两个字,皱眉问道。
“悠悠我心。”温归远含笑的声音响起。
小男孩一拍手:“啊,是啊,我认识‘我心’两个字的。”
“你说的对,谁不认识自己的心呢。”温归远幽幽说道,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乌黑的秀发被玉冠挽起,只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现在这截脖颈泛出的红意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走吧,郎、君。”他在仓帘后微微一动,一截水红色的百花褶裙摆就不经意地露了出来,在漆黑的乌篷映照下越发显眼。
旭阳连忙抛了银子,回了自己的船,半点视线也不敢在两人身上徘徊,抓起一根竹竿,就和卫风一头一尾,迅速划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