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考虑不周,还是你其实也是把她当成鱼饵。”江月楼虚弱的眉眼映着天光,显得锐利而深刻,“若不是她逼出水千森和江仪越,路相如何能在长安兴风作浪,铲除异己。”
“打感情牌。”他呵出一口冷气,“路相不是最得心应手吗。”
路寻义打量着面前孱弱无力,人命危浅的人,突然笑了一声:“你变了好多,怪不得杳杳不愿认你。”
“愤世嫉俗,矫言伪行,疑心甚重。”他缓慢说道,嘴角的笑意逐渐泛冷,眸底森冷,“满门灭族黎家,设计你妹妹嫁给太子,逼死袁枚,搅乱科举,陷害汝阳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
“黎家当年害死二弟,我为什么不能血债血偿。”
“袁枚一心为光复袁家门楣,袁家到底是谁害的。”
“汝阳杀了我母亲,我为什么不能报仇。”
他清冷的眉眼瞬间弥漫上血丝,双拳紧握,手背青筋直冒,父子俩同样浅淡的眸色,好似两头较劲的猛兽,杀气腾腾,谁也不肯先行退步。
路寻义冷笑一声:“那幽惠大长公主呢,为何要借着慕容家的名声,让她给太子铺路,甚至设计到杳杳身上。”
江月楼喘着粗气,脸颊上泛上鲜红的血色:“杳杳的婚事……”
他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倏地冒出的难过难以抑制:“她为何长得这么像母亲,为何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明明是抱着一腔愤怒,满怀仇恨,义无反顾的死意,可直到看到大婚那日。
从路家大门口踏出的人,亭亭而立的少女却扇下露出的那双琥珀色眼睛,眼底那点红色泪痣,在满天大红色下娇嫩鲜艳。
那是他的妹妹啊,是母亲拼死保护下的幺女啊。
他失神地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只觉得心如刀绞,那是他此刻最为痛苦的时候。
得知母亲真正死因的时候,他震惊彷徨。
看透父亲薄情爱权的时候,他愤怒害怕。
千里逃杀万里逃亡的时候,他不甘悲愤。
可都没有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在他的设计下,独自踏入长安城深不可测的旋涡时,让他奔溃痛苦,万蚁撕心,千刀万剐。
他从未在此刻有这样深刻的认识,此次重新入了这个长安城,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你为何又要同意。”他闷咳着,声音支离破碎。
路寻义看着他的模样,眼底原本暗淡的泪痣都因为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冒出血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当时已经查到你在陇右道的消息,我不会让她去这么远的地方,长安未必很好,但拿捏一个初来乍到的太子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圣人同意了。”
他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突然有突兀地开口说道:“圣人想要扶持太子,打压景王和白李两家,我不得不同意。”
江月楼楞怔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只能狼狈地趴在床沿上:“你看,你爱的权力还是再一次捅了你一刀。”
“路寻义啊,路寻义。”他撕心裂肺地笑着,眼底却是带着深刻的恨意,“你为了入内阁献祭了你的发妻,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不会只有一次,这把刀轮到我的头上,然后是路杳杳,最后便会是你自己。”
“你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权欲心之下。”
江月楼恶狠狠地盯着面前平静无波的人,畅快肆意地诅咒道。
路寻义眼波冷淡自持,看着面前形容发狠的大儿子。
人人都道,他这个嫡子最是像他,从头到尾,从内到外,他以前是不信的,那个时候的路远道温柔善良,仁心热情,更像他的母亲。
那个从生到死都是似水一般坚韧但坚强的人。
直到,看到此刻的人。
疯狂愤恨,不屑悲愤。
“老师死的那天我也同你一样陷入痛苦,怀疑一路走来的坚持。”路寻义面不改色地说道,“但是,远道,一个人向上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陇右道的西洲实在太荒凉了,那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连艰难活下去都是问题。”路寻义轻声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家占据大昇太久了。”
“百姓太苦了。”
“我自来读书便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明百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
他态度温和地注视着面前深陷苦痛的人,无奈一笑:“我不能,也不想,重蹈老师的覆辙。”
江月楼发怔,双眼含泪,强忍着心中涌起的强烈情绪,嘴里只是喃喃自语:“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安定。”
“是的,你还记得。”
这是启蒙时,路寻义教他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话,他一记,就是现在。
“所以,母亲,我,甚至杳杳都是你站在权力巅峰的石头,是吗。”
“二弟的死,你不能报仇。”
“母亲的死,你不能深究。”
“至于我,挡了你的路,你甚至可以……痛下杀手。”
他眼睛通红,苦笑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在发颤,消瘦病弱,不堪一击。
“那你寂寞吗?”他喃喃自语。
“你自小与我说要仁义,却在背后做尽了不仁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