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那道颀长的身影走出了金翠楼,缓步踏上不远处的马车,她的泪水才倏然流了下来。
恍惚间,她记起自己改嫁那段时日。
二婚的新妇本就难为,忙着熟悉新的家庭,新的事务,偶尔出门时,她也会察觉到周围那道熟悉的视线。
那是她瑾哥儿的,她知道。
她眼角余光看到瑾哥儿瘦瘦小小的,被人抱在怀中,就那样痴痴地看着自己。
他只是看着自己,却从来没有主动走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神是破碎并希冀的,他在希望自己主动发现他,主动走到他身边。
但是她不能!
即便她几乎快要忍耐不住地马上回头,将人深深地抱入怀中,告诉他,自己没有抛弃他。
但是她不能!
闻家那个老太婆手中有着把柄,牢牢地卡着她与瑾哥儿的距离。
她为此哭过、恨过,却从未后悔过。
再然后,如此一段时日后,她出门时,瑾哥儿再也没有出来看过她。
她白日里强颜欢笑,是操持一家子家务,却不知每每夜深人静时,都流下了多少泪水。
她原本想着,只要闻家的老太婆一死,她就马上与瑾哥儿重归旧好。
却不想,就在柳家被赐封国公后不久,瑾哥儿便也小小年纪因着一个功劳,也被赐封了三品郡王。
如此,她就更加不能与她的瑾哥儿再继续靠近。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柳家都是怎样的一家子吸血虫、心思诡谲之辈,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瑾哥儿这一路上走过来,都是多么不容易。
所以,他们就这样一如之前那般的互不打扰相处,就很好。
回到瑾郡王府时,房管家过来汇报:“老夫人让您回来,一起去显荣院用膳。”
闻胤瑾轻喊颔了颔首:“我知道了。”
他将他今日从金翠楼挑的木盒放到身后的松山手中,带着人便抬脚来到显荣院。
此时整个瑾郡王府中,到处都挂上了大红的色彩,为两日后王府主子的大婚做着最后的准备,闻胤瑾难得的在路上就心情平和和舒爽。
显荣院中,闻老夫人正拿着一本佛经,静静地看着,似乎神态安详。
这样模样的她,倒是与他幼时记忆中那个与母亲针锋相对、针尖不让麦芒的老太太,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闻胤瑾的眸光闪了闪,走上前去坐到一边,唤道:“祖母。”
闻老夫人从经书中抬头:“来了?那就摆膳。”
她一脸的皱纹依旧是刻薄不好相处的模样,倒是看到他时,眸光有着几分暖色。
虽然这几分暖色只出现了瞬间,便被马上遮掩,恢复至不耐烦的模样,但是闻胤瑾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眸光微闪,神态未有多少变化:“嗯。”
祖孙两人一如之前的每一日一般,寂静无声地用餐,寂静无声地饮茶。
仿佛是没有什么需要交流,只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等到两人用过膳,闻胤瑾例行地关心过闻老夫人,准备离开时,却突然被叫住。
“瑾哥儿,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也不用担心我太多,等沈家丫头进府以后,大可直接将管家事务交给她,我绝对不会为难她半分。”
闻胤瑾的脚步一顿,胸腔中似乎有着什么在快速涌动,酸甜苦辣,不一而足。
但是等到最后话语到了嘴边,却只是一句:“孙儿知晓,多谢祖母成全。”
郡王府的管家权一直都在闻胤瑾手里,现在闻老夫人的这句话,不过是为了表达一个态度罢了。
她年轻时,每日与母亲相斗,想要将母亲打压到底,成为一个没有一个意见的、乖顺听话的儿媳妇。
甚至因为母亲的“不听话”,对他也不是很待见,从娘家整来一个侄女和母亲打擂台。
到现在年老了老了,却也开始尝试着温和起来了。
闻老夫人见他没有回头,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你自去吧。”
闻胤瑾再次点头:“孙儿先行告退。”
闻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想要将人叫住,却又莫名地没敢出声。
曾经的伤害,早已造成,他们祖孙之间已是如此,又有什么事情可谈?!
闻胤瑾却在走了几步后,突然回头:“等黛娇入府后,只要祖母不为难她,她会孝顺你的。”
闻老夫人:“……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会去和一个小丫头为难?!”
闻胤瑾颔首,再次转身,慢悠悠地向外行去,没有再回头。
闻老夫人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叹出一口气。
那丫头在那几年,将已经存了死志的孙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并且重新寻到了生存的意义,一直在努力地喝药、成长,只这一点,她就对那丫头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