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是崔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之日,大户人家的酒席铺张浩大,宴请了周边诸城的大小官员,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十里八乡的亲戚好友。这一日,崔府的门槛差点没踏烂。常阳最大的官便是赵有为,平日与崔府交好,因着赵雪乔之事,脸上无光不敢出现。
前头人声鼎沸,热闹不已,庄昔翯在后门呵欠连连的等着人。没让他等多久,果真见到一名发裹道巾,蓄着胡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窄袖灰袍,腰间挂着葫芦的中年道士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走来。
庄昔翯只是打量着,并没有随便靠近。那道士的脚步浮空得像是走在云端,眼看着每次快要跌倒时却安然走动,将倒不倒。不错的轻功嘛,此人到底是何人,小芩要我找他做什么?
后巷也有进进出出的下人,有人要上前驱赶道士,他的身形闪忽间躲开,一下子出现在那人的身后。
“诶,你这臭道士,崔府今日大宴,不是你乞讨的地方!”下人转身去抓道士,还是没有抓到。
“呵呵……”道士爽朗的笑,拔下腰间的葫芦,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个男子的头。“认真看看你爷爷是谁。”
两个男子努喊,人群一拥而上,眼看气氛就要打起来,旁观已久的庄昔翯才走过去解围,“让一下,这位道长身手了得,是我六扇门请来护航老夫人宴席的。”
道士看了他一眼,还是“呵呵”的笑着,“小兄弟,为何要帮我?”
“道长的酒未免过香了,还未曾闻过。”
男人之间的相交,最容易不过是浓酒,恰好庄昔翯也好这一口。道士一听,果然来了兴致。“我这个是醉乡楼十年精酿的陈酒,这酒味道刚烈,不会喝酒的人一嗅即醉,会喝酒的一口醉得不省人事。”
“道长果真本事,这酒就八埕都能弄上一壶。”这酒奇贵,一壶十两,俸禄百两余银一月的庄昔翯倒不是消费不起。只不过单身青年无牵无挂,生活是吃喝玩乐的潇洒,对存钱概念浅薄,这个月的俸禄买了个平安扣,便无多余钱银剩下了。故此这酒出窖时,庄昔翯可是眼巴巴了好久。
“不瞒你说,这八埕酒如今皆在贫道手上。”
平平无奇的道士突然语出惊人,饶是见多识广的庄昔翯也不由得惊讶万分。“看来道长乃是不简单的人物呀,晚辈失敬失敬。”
“呵呵……不过是个缩头乌龟。”道士抚着胡须,“阔别常阳十五载,醉乡酒足够让贫道此次返乡回味万千。”
十五载、崔府、道士、中年人,这些信息联系起来,庄昔翯立马就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阁下是崔英崔前辈?”
道士的笑容收回,缓慢吐道:“莫问。”
庄昔翯来崔府查探这么久,自然也清楚崔府的陈年往事。崔英年少好武,无心经商,总是花大价钱寻访各路江湖好手拜学,惹来不少是非。江湖多有惊险,崔老夫人屡次阻拦,导致母子关系长期僵硬。后来崔英娶妻生子之后,也并未收敛,越发沉迷武术。宁西雁为了讨好丈夫,并未加以阻止,是以崔老夫人不喜这个媳妇。直到崔英遇到了一名喜欢的女子,那名女子是个美貌伶人,俊美多金的崔英在一众狼虎追逐中胜出,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惜,便纳回了家中。郎情妾意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小妾一直活在大房的压迫下,凡事刁难,先是孩子流产,后连性命都没了。小妾死的那天,老夫人正好把崔英珍藏多年的秘籍都扔进了湖里喂鱼。崔英两番沉重的打击之下,整日癫癫狂狂,最好留下一纸离书,出家当道士去了。这一走便是十五年,多年来闲云野鹤,从未有一封家书回至。
这反应八九不离十了,庄昔翯识相的不再追问。道士却很快回复常态,捋了一下黑亮胡子,把酒葫芦递给他。“小兄弟,要不要尝下醉生梦死的滋味。”
“当值期间不能与酒打交道,况且我这手负着伤,大夫更是嘱咐不能沾酒。怕是要辜负道长这番美意了,江湖好相逢,日后若是再有机会,定然与道长大醉为快。”庄昔翯为难的抬起裹住厚厚绑带的右手掌。
“无妨无妨。”两人正聊得正欢,却听到一道低沉的男音插入:“父亲,宴席快要开始了,请移步往前堂。”
崔英愣了下,转头去看说话的人。他早就察觉有人靠近,只是没有料到竟是多年未见的亲生儿子。眼前英挺的俊美男人何其陌生,那冷淡的神容,深邃不明的眼瞳不再是那个抓着他袖子,睁着一双清澈大眼睛的抓髻小孩童。世事无奈,十五年的离别就像是一场轮回,最亲近的儿子还没有保护就已经长大,错失了本该属于为人父者的责任和欢乐。他何曾不悔恨过,可又有谁懂他心中的郁结难解,那唯一懂的人已经仙去了。
庄昔翯措不及防和崔蕴行近距离的打了一个照面,两人目光无来由的紧紧对迫,相互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