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除了唐英之外,石咏很快与画工处几个洋人画师交上了朋友。他们大多是随传教士前来中华,又因为“与众不同”的画技,被造办处礼聘,为皇家作画。石咏与他们在油画技法、透视、布局上有很多共同看法,相比起画工处那些老成的画工,石咏与这些西洋画师更加谈得来。

造办处的日常工作之外,石咏也没忘了给贾琏准备的那份“礼物”。

到了这个时空,石咏当真觉得送礼是一门大学问。初次见面有表礼,亲戚出嫁有添妆礼,生辰时候有寿礼,吊丧有祭礼……旁人送了礼过来,还得记挂着下次回礼。送之者眷眷,受之者拳拳。送礼时必须考虑到对方的喜好、年纪、经济实力、欣赏水平等诸多因素。

就拿他忠勇伯府那位二伯庆德来说吧,早先石咏下江南之前,庆德就反复提点他,江南人杰地灵,该多带点儿好东西回来。

石咏想着,这位伯父都已经提到“人杰地灵”这四个字了,对江南画匠的画想必是推崇的。他从郑燮那儿得了三幅佳作,反复欣赏之后,终于决定忍痛割爱,将其中一幅隆重装裱了,作为礼物送给庆德。

谁知道庆德问过石咏,知道原作者是扬州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童生,那脸上的神色便立即转淡,对石咏说:“贤侄啊,你在扬州是不是被人骗了?这样的画作,在市面上怕是值不了几两银子,没准装裱的钱都比画作更贵点儿……”

石咏脑后冒汗:二伯,这可是郑板桥的画儿啊,你知道后世拍卖能拍到多少钱一幅?

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高估了郑板桥在世的时候他的画作价值,也同时高估了庆德的鉴赏能力。

总之庆德收下了这幅画,又教导了石咏几句礼尚往来的道理,然后便一直淡淡的,再不理会他了。反倒是大伯富达礼那边,对他送去的几样极平常的土仪表达了十分的欣慰与赞许。

而石咏现在要给贾琏送的这一件,则纯是朋友之间的馈赠,石咏不图贾琏什么回礼,就是盼着朋友能乐一乐。

在他心中,这一份礼,贾琏说是要给他儿子,其实是送给贾琏夫妇两个的。毕竟新生儿刚出生的时候视力模糊,给小宝宝看什么他都看不清,更别提看懂了。

石咏猜贾琏这次可能会得个闺女,怕贾琏失望,所以特地画了这一本动画本子送给贾琏:这本子一翻开,刚开始只是一名寻常少年,慢慢长大,披红挂彩当了新郎官;而后本子上变成一男一女,对面交拜,成了夫妻;转眼变成三人,夫妻之中,添了一个宝宝。

石咏画到这里,又继续画了好几幅,画这对夫妻又陆续添丁,转眼孩子们长大成人,各自结亲生子,便是四世同堂……家族繁茂是世人的心愿。石咏所画的这一本,乃是向贾琏表达,日子还长,子嗣之事,不要心急,慢慢来就是。

岂料他将这一本厚厚的本子画完,又等了不少时候,眼见着五月都快过完了。还不见贾琏来找自己。石咏不免心下有些着急,不知贾琏那里到底怎样。

待他再见到贾琏的时候,不免大吃一惊。

贾琏清减了不少,原本微丰的脸颊此刻全瘦没了,眼窝深陷,眼里都是红丝,下巴上则全是胡茬儿,见到石咏,盯了一会儿,才打招呼:“石兄弟,陪我去……喝喝茶!”

贾琏二话不说,拉了石咏,就往两人以前常去的一间茶肆过去。石咏也正有心听听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赶紧随他去了。两人坐下来,石咏叫了一壶当年的新茶,趁茶博士离开的时候,关切地问:“琏二哥,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贾琏眼神里有些沉痛,又挺迷茫,盯着石咏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茶博士将热茶送上来,他才啜了一口茶,淡淡地开了口。

原来石咏猜得并没有错,这回凤姐儿生的,确实是个闺女。然而这个闺女没能站住,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

事情的根子,出在贾琏那个不靠谱的老子,贾赦身上。

凤姐儿月份渐大,贾琏又听了姑父的教导,每天忙着挑灯夜读,自然没有房事,也不亲近别的房里人。

贾赦却觉得儿子这情形反常,要只是惧内倒也罢了,万一是得了什么病可不好。于是,这位当爹的在凤姐儿临产之前几天,将一个身边的丫鬟“赐”给贾琏放在房里。

凤姐听说这消息就动了胎气待产,生的时候很是辛苦,折腾了一天一夜生下来一个小闺女。虽说是闺女,可是小丫头模样周正,在旗的人家又是看重闺女的,因此贾琏也非常喜欢——只可惜,到底没能站住。

“他们都说王氏犯了嫉妒……”贾琏说起旧事,脸上郁闷难掩。

贾府上下,无论是宠爱这个孙媳妇的老太太,还是凤姐儿的亲姑母二太太,这回都对凤姐儿有些微词。不外乎凤姐儿心思太细,嫉妒之下,动了胎气,导致胎位不正,以致生产不顺。好不容易生下来,大人熬住了,孩子却没熬住,害贾琏折了嫡长女。

说实在的,像贾家这样的人家,宅门里头,长辈赐下来个丫头,小辈还不得欢欢喜喜地受着?谁都跟凤姐儿似的,丈夫身边添个丫头就要死要活的?

贾琏未必这样想,可是一想到盼了多时的嫡子女就这么没了,心痛之余,心中未免就没有责怪凤姐儿的心思。

“琏二哥,恕我直言,这事儿,琏二爷未必便没有不是。”石咏说得一点儿都不客气。

贾琏:……

他抬起头,带着疑惑看着石咏。

说实话,贾琏深心里,多少也是指望石咏能够安慰安慰自己的,他能将自家私事向石咏合盘托出,就没把对方当外人,结果对方一开口,就是这么不客气。

“出了这样的事儿,最伤心的人,是尊夫人。琏二哥,我这人笨嘴拙舌,只会实话实说,眼下这会儿,您可真没将尊夫人放在心上吧!”

石咏一开口,贾琏心底猛地震了震,不敢看向石咏,眼神好似有点儿慌乱。

的确,他之后也反思过。当时贾赦赐了丫头下来,自己只要说一句话,锁了消息,不让人传话到凤姐儿身边去,之后再向她慢慢解释,事情未必会落到这般田地。说实在的,他这个做丈夫的,没能护好媳妇儿不说,这时候不去守在媳妇儿身边安慰,还在暗搓搓地责怪媳妇儿嫉妒,确实好像……有点儿渣。

虽说贾府里的人都说这个孩子是凤姐自己“作”没了的,可是贾琏再想想,若是没有贾赦横插一手,以个当爹的身份干涉儿子的房中事,也不会惹来这样的祸事。

说实在的,贾赦这样的爹,在京中权贵世家之中,应该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贾琏伸手揉了揉眉心,他明白石咏是真拿他当朋友,才肯这样当头棒喝地劝他。可被人这么说了一番,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阿凤……王氏多少也有些不是……”

“得了吧,”石咏毫不留情地去揭了贾琏的疮疤,“琏二哥难道将微山湖上的事儿都给忘了么?”

微山湖?

贾琏睁圆了眼望着石咏。

璃……璃官?

他怎么能忘?

璃官不也是个妒的?凭他那样低微的身份,不照样生了独占之心?可见一旦真在乎了,便再容不下旁人。

说实话,这贾琏对璃官未必动过多少真心,他的心思还是在女人身上,对璃官,更多的是被他舍已救人的行为所感动,同时也因为璃官,多少明白了些世人口中的“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贾琏低下头,小声说:“石兄弟教训的是,我这做哥哥的,竟然没有你看得透彻。”

石咏也不知自己为啥要劝贾琏这么多。这是贾琏家事,他事不关己,原该高高挂起才是。

原书里贾琏秉性风流,王熙凤欲壑难填,这一对夫妻,石咏原本并没有多少好感。可是真穿到这个时空里,认识了贾琏这么个有血有肉的人,交道打了许久,石咏倒有些不忍心,看着贾琏沿着红楼故事的脉络,这么一点点地滑下去。

可能也是因为贾琏是原书中唯一一个,真正对那个倒霉小人物“石呆子”,产生同情并有所表示的人吧。

“琏二哥,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石咏对贾琏说得推心置腹,“将来过日子,还得是你和嫂子一起过。将来你若是谋了外官,也是带着嫂子去上任,不会带着令尊,或是府上别的什么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