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石咏在这短短的片刻功夫里,已经想了十几种保护家传扇子的方法,可是他不及细想,没法儿判断这些法子是不是都能确保没有后患。
于是石咏在贾赦面前露出一副愁眉苦脸,解释了自己的“苦衷”,眼见着贾赦放缓了脸色,伸向茶碗的手也渐渐缩了回来,石咏赶紧琢磨,到底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脱身。
“父亲!”
突然,贾琏的声音在外书房里响起,将石咏与贾赦都吓了一跳。
只见贾琏满头大汗地赶了来,见到贾赦,先行了一礼,然后便转向石咏,满脸关怀之色。
“你……不是教你去吏部打听消息的么?”贾赦见到贾琏,透着一脸的不高兴。
“听闻儿子的好友石茂行来了府上,还要劳动父亲代儿子招呼客人,儿子哪里敢不回来?”贾琏假装根本不知道石咏是贾赦请来的。他装作一副全不知情的样子,以为石咏是自行上门的,府里竟然还劳烦了贾赦这位大老爷出面接待,他这个做儿子的十分愧疚,因此才会赶回来。
“茂行,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贾琏抬头问石咏。
“是啊,是有点事儿……”石咏含含糊糊地应道。
“不打扰父亲清净,”贾琏赶紧说,“儿子这就带茂行出去。”
说着,贾琏二话不说,给石咏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从贾赦的外书房里溜出去。贾赦在二人身后干瞪眼,心里将贾琏骂了十几遍:“这个不知好歹的逆子……”
贾琏扯着石咏来到自己的书房,两人相对坐着,齐齐地舒了一口气。
石咏一拱手,对贾琏说:“多谢琏二哥今日捞我出来。”
贾琏则苦笑,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袖,石咏当即见到贾琏手臂上三道深深的血痕,似是被人用荆条抽的。
“茂行,我父亲谋你家的扇子,这事儿给我知道了,劝上了几句,家父心里不痛快,就挨了这几藤条。”
石咏赶紧起身,纳头便拜:“琏二哥的恩义,待石咏日后慢慢偿还!”
“得了得了,”贾琏一脸急切,“晓得你婆婆妈妈,但现在真不是婆妈的时候。先将你家扇子的事儿商量清楚了才是正理。”
石咏却有更着急的事儿,开口问贾琏:“琏二哥,上回小弟修好了贵府上一副金盘和一只银香囊,今天已经在令尊书房里见了那只银香囊,金盘上哪里去了?”
他见杨玉环的香囊待遇尚可,稍许放心,却又担心起金盘来。
贾琏一想,也想起来了:“是了,那两件物件儿,我带回来的时候家父就看着好,给了东府一千两银子,就把这两件留下了。银香囊他自己喜欢,留在外书房中,那只金盘,听说是送到宫中阿哥所,十四阿哥那里去了。十四阿哥那里,正管着兵部。”
石咏听说贾赦竟然想走十四阿哥的路子,难免咋舌,心想难得这贾赦竟然想走兵事这条路,听起来所图不小。
“后来又要我在吏部蹲着,一出什么实缺就赶紧告诉他。”贾琏擦着额头上的汗。若不是因为石咏,他也犯不着顶着大太阳这么急急忙忙地从吏部跑回来。
“他听了那冷子兴的话,觉得你那二十把扇子金贵得很,想买下来之后,用一些上好的匣子一装,分送吏部上上下下。你那扇子虽说都很好,但也总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回头他用这个送人,外人觉得一碗水端平,只有收到扇子的才晓得得了多少实惠。所以啊,他是看中了你家的扇子,不会轻易撒手的。”
这时候,贾琏书房的丫鬟过来给这两人上了茶。石咏抬眼看了那丫鬟一眼,见那模样算是周正。
而贾琏却干脆闷着头,连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只管说:“去,出去跟你平姐姐说一声,守住这边的门户,除了咱们房头的,外人不许靠近这里一步!爷要和石大爷商量要事!”
第74章
贾琏与石咏闭门商量的要事, 自然是怎么处理贾赦看中的石家扇子。
石咏想了很多搪塞的法子,都只能拖延一时, 而治不了根本。贾琏也是同样一筹莫展。
石咏发呆, 心想:他好不容易让石家有点儿起色了, 难道就因为这扇子, 他又要让石家陷入困境吗?他记得很清楚,原书里写着石呆子坚持不肯卖扇,贾赦原本也并无办法。可是后来贾雨村出马, 以“拖欠官银”为借口, 直接将石呆子下狱,抄了石家, 直接将扇子没入官中, 以官价买下,然后送给贾家。
幸亏现在贾雨村还在南边做官, 不在京中。这危机倒不是迫在眉睫。
“实在不行, 我就将这扇子送给十六阿哥!”石咏知道十六阿哥胤禄也是个喜欢古画古扇的, “送他两柄,余下十八柄托他保管。我就不信了,难道还有人敢为难皇子阿哥不成?”
贾琏好奇地瞥了一眼石咏, 心想:这个呆子, 也不晓得怎么就能这么信任十六阿哥的。他也听过十六阿哥胤禄的传闻,知道那是个汉女所出的小阿哥,夺储无望。
“茂行,你先别太着急了, 依我看,这事儿还有的拖。这样,以后父亲再与你提起此事,你不妨便诉诉苦,哭哭穷,让家父以为你有心在讨价还价。这么先拖上一拖,回头咱们再合计合计,想个妥帖的法子出来……”
石咏无奈,知道贾琏说的这恐怕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当下只得应了,谢过贾琏,两人一起从荣国府里出来。
李寿这时候正巴巴地在门房里候着。他倒也不寂寞,缩在门房一个角落里,尽看着别人家的长随怎么上门递拜帖,怎么说事儿递话。李寿平日里不言不语,头脑却很灵活,见着这些,便在心里暗暗地记下。
石咏带上李寿,拜别贾琏,从四九城中往外城走。
李寿见石咏一路默默无言,知道主家心中有事,也不打扰他,只默默跟着。两人一路走到琉璃厂大街,来到山西会馆跟前,只见到一群顺天府衙役在此,山西会馆跟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石咏自是想起了当初在这山西会馆发生的那一起“赝鼎”的案子。他记起那案子与冷子兴有关,而今日贾赦迫他卖扇,亦是冷子兴进言的缘故。石咏实在是觉得这冷子兴实在太过可恶,若没有他,这世间定能少好些麻烦与冤屈。
就在这时候,石咏耳边突然擦过一句路人的闲言闲语:
“万万没想到啊,当年那位被骗买了赝鼎的赵老爷子,竟然有这魄力,去敲了登闻鼓叩阍!”
石咏听了大惊,转过身连忙冲那人问:“是真的吗?以前曾暂住在山西会馆的那位赵老爷子?击鼓鸣冤?”
击登闻鼓叩阙,就是传说中的“击鼓鸣冤”。清代律例有明文规定,叩阍者其击鼓申冤者经通政司讯供,若果有冤抑确据,免罪,或发回当地督抚亲审;或由刑部提审昭雪。如果是越诉者,则笞五十。
赵老爷子击鼓鸣冤,最大的可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被打上五十杖。只不过如今康熙老爷子为显仁德,所有杖责刑罚都打个四折,笞五十实际上是笞二十。可即便如此,人家赵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二十杖,不丢性命也要脱层皮啊!
“可不是吗?”旁人一听石咏也是知道旧事的,立即开了话匣子,“听说老爷子敲了登闻鼓,通政司却将案子依旧发回顺天府重审。这顺天府尹接下旧案,怕是难以推翻以前的结论。”
石咏也很清楚:赵老爷子击鼓鸣冤,就是为了上告顺天府判案不公。这通政司竟然又将案子发回顺天府重审,又是案子发生一年之后,若是没有新的证据,顺天府十九要维持原判——赵老爷子那二十杖,岂不是白挨了?
想到这里,他身边那人又奇道:“不知为什么,这顺天府竟然又传了山西会馆的掌柜和伙计去问话,好似还有什么别情。”
石咏想了想,也顾不上山西会馆与这事儿到底有什么干系了。他当即带着李寿先走,回到椿树胡同石家小院里,从母亲那里,将家里存着的银钱里面占大头的几块银锭子都带上,然后又拿了几块碎银,用帕子包了,带在身上。
他又没忘嘱咐母亲:“娘,那只藤箱的主人回京了,您将箱子里的书画,全部还放回原本那只藤箱里,我准备有机会的时候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