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哥!”石咏寻了个机会向福安道谢。
福安摇摇手:“这有什么?堂弟,午间带喻哥儿一起来吃饭呗!”
石咏却告了罪:“家母那里人少,怕冷清,小弟还是陪两位长辈一起用饭去。”
福安想想也是,初六之前,女眷不得随意走动,而石家那两位又都是寡居……福安突然想起,石家那两位夫人当中,有一位是忠勇伯府的禁忌,从来没人提起她的,回头自己万一在老太太面前说漏了嘴,少不得又是一场淘气。
上永顺胡同石家拜年的瓜尔佳氏族人,则大多抱着好奇之心,毕竟已经多年没有石家兄弟的消息,石家一旦回到众人眼前,就是以圣上加恩,得宅子得诰命的方式。旁人都听说石宏文之子石咏出息了,想来见识见识怎么个出息法儿,回去少不得把他当做“别人家的孩子”,教训教训自家子弟。
可是一见到石咏,旁人大多觉得此人平平无奇,属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那一型,与富达礼嫡长子福安比起来,石咏寡言少语,更像是个跟班长随之流。不少人便收了早先攀附结交之心。
石咏则在一旁暗自庆幸,果然低调一点就能少了好些麻烦。
这一回石家在永顺胡同过年,初一拜过本家近支和姜夫子一家,初二拜过本家远支,初三初四开始走动亲戚、同僚、故交。
石咏先是拉上一群同僚,众人去扰了多日未见的新郎官儿唐英。
唐英来见众人的时候,穿着一身挺括的新衣,精神焕发,笑起来几乎合不拢嘴。石咏他们便都知道唐英对他的新媳妇满意至极,连忙恭贺他娶了一门好亲。唐英也殷勤留众人吃午饭,那午饭的席面显然是有人精心操持的,石咏他们这一拨同僚人人少不了人人都夸。
更有人嫉妒唐英:“小唐,果然娶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我可记得原本在你这儿连碗热茶都喝不到的……”
唐英早年一人在京中生活,身边只有两名老仆侍候,如今娶了媳妇儿,自然不一样。
从唐家出来,石咏又独自一人,去了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
他递上了拜帖,又惴惴不安地在门房候着。早两年到此,都是由“松竹斋”的掌柜杨镜锌指引。这回是他头一回自己递拜帖,也不知十三阿哥府上会怎么看待他这样贸然上门的年轻人。
然而十三阿哥府的反应却非常快,帖子递进去没多少功夫,就已经有管事出来,将他往外书房迎。
“茂行!”
见到石咏的时候,十三阿哥独自一人,盘腿坐在他外书房的炕上,见到石咏行礼,他身体一动,却没有下炕,只是虚扶一把,说:“茂行莫要与我这般见外,上次福晋的事,我都还未亲自谢过!”
上次十三福晋的车驾在海淀出了问题,十三福晋的身子也有不适,当时是得了石咏飞马报信请援,才转危为安的。
所以这时十三阿哥一见了石咏,便提起旧事。
石咏赶紧谦逊:“十三爷切莫再提旧事,卑职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见了十三阿哥的情形,知道十三阿哥恐怕是腿脚不便,才没有下炕相扶。石咏便自行起身,垂手立在一旁,直到十三阿哥再三相让,他才在外书房中一张椅子上微侧着身子坐了。
说实话,石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特特来了这十三阿哥府。
可能有熟知历史的原因,他知道眼前这位落魄阿哥将来会是雍正朝权柄最大的铁帽子亲王,也是未来的皇帝最为信任的人。
然而石咏却从来没想过要去抱未来皇帝四阿哥胤禛的大腿。
可能就是遇见个真性情的人,便会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之结交;也因为曾经见过十三阿哥自舐伤疤的痛楚,才生出了同情,想给这位昔日的“拼命十三郎”少许慰藉,免得他在这冷落与孤清之中,凭空熬坏了身子。
“听说你在太后万寿的时候进上了一件有趣的寿礼,是连皇上都盛赞的。”
十三阿哥无诏不准随意进宫,太后万寿那日,他也只是在金鱼胡同往宫中方向遥遥地跪拜,叩祝太后福寿安康。
“算……算不得什么,”石咏有点儿局促不安地回答,“只是雕虫小技,当不得十三爷夸奖!”
“说来听听?”
十三阿哥对此十分感兴趣。
石咏见十三阿哥对此生出了兴趣,他也不藏私,当即连比划带说,从那“动画”的基本原理开始说起,将他所做的装置从头至尾给十三阿哥说了一遍,还借了十三阿哥书房内的纸笔,画了几幅草图,演示并解说,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十三阿哥人很聪明,石咏说了一遍,已经大致懂了,同时他心生向往,真想见识见识石咏所说的这种“动画”。
“茂行,”十三阿哥顿了顿,说,“你也知道,今年三月,就是今上的甲子万寿了。我一直在寻思,想献一件什么寿礼给皇上。听了你说的这个,倒是很有意思。茂行,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所以在你点头之前,我绝不会动这‘动画’的心思,但我也想问问你,若是我起意想向皇上献这么一件,你觉得,行么?”
石咏:……啊?
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十三阿哥胤祥竟然也动了做一段“动画”来讨好皇父的心思。
他倒是觉得没啥不行的,可是这效果么……
想到这里,石咏便认认真真地向十三阿哥解释:“十三爷,这件东西在太后万寿的寿宴上使了一回,现下大约全京城都知道这个了。这件东西又是我们造办处好些人一起做的,这中间的技术并不复杂,因此卑职料想,今年皇上甲子万寿之际,想献这个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听石咏这样说,十三阿哥并不觉得意外,却微微皱起了眉,紧紧地盯着石咏,问:“你是觉得这样东西,若是爷找人做出来,及不上旁人的,是不是?”
十三阿哥就算眼下是个无爵阿哥,可也自带天潢贵胄的气场,一开口,石咏便立感压迫。
石咏却暗暗咬牙想要顶着这种压力:“绝不是说十三爷奉上的会不及旁人,只是卑职想,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甲子万寿献上与旁人一样歌功颂德的寿礼……这样,皇上真的就会因此而感念十三爷的一片孝心么?”
胤祥面颊上的肌肉登时一跳,同样紧盯着石咏,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少时胤祥端茶送客,石咏被管事带着,离开外书房。
胤祥扶着双腿挪到炕沿儿,勉强想要站起来。这时,他外书房屏风后却转出一个人,赶紧将胤祥按住,嗔怪道:“别勉强,四哥又不是外人。”
胤祥有些讪讪的,伸手抚了抚脑门上新剃不久的头皮:“四哥,这小子,这小子还真敢说……”
早先石咏那话说得忒直白,甚至有些不恭敬。
来人眉头皱紧起来,比胤祥气势更盛,压迫感更强,石咏遇上了铁定是顶不住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那!”四阿哥胤禛瞥眼看看十三弟胤祥,点头道,“那小子说得未必便没有道理。甲子万寿的事,我已经有些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