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对,不是你!”
石咏:这大概是……认错人了?
“哟,俺明白了,又是十几年过去了,修西华门的人,已经不再是傅云生,这是又换人喽!”
这声音刚响起的时候,石咏还没什么感觉,可是随着这个声音说话越说越多,越来越饶舌,石咏只觉得整个脑壳儿上方都是嗡嗡嗡的声响,震得他有点儿头晕。
反观底下扶着梯子的工匠们,此刻正一脸担忧地仰头望着石咏,压根儿没听见什么异响。
石咏赶紧扶着梯子爬下来,心里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激动,竟在砰砰直跳——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声音难道是:西华门?
他这还没动手开始大修呢,竟已经听见了西华门的心声?
石咏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刚才放上去的宝盒,知道这一切恐怕和那只宝匣有点儿关系,他将一枚“罗汉钱”放进盒子里去,便是和这座宫门建立了某种联系,因此他能够听见西华门的声音。
“得,看起来你也不像是个会聊天的人!”石咏的双脚一旦落上地面,那声音又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俺先去睡会儿,咱们回头再说哈!”
石咏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见识过不少匪夷所思的奇事,可这会儿毫无防备,登时被这一声吓住了,满脊背都是冷汗,一脸苍白地转过来望着背后,只见背后是一道平平无奇的粉墙。
其余工匠见了石咏的样子,心里都嘀咕:这位,小石大人……不会是撞了邪吧!
石咏却很快恢复了镇定,走过去摸了摸背后那座粉墙,朗声说:“你们谁记一下,这墙面也不行了,得重新粉一遍!”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和这西华门约法三章,找个合适的地点,定时定点交流才好啊。
“开工”仪式完成之后,石咏便带着工匠们开始检视西华门的情况。
早先十六阿哥胤禄曾经提过,西华门门楼上有一根副梁已经彻底朽坏。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根烂梁,除了这根肉眼可见朽烂的副梁以外,很快其他隐患也被一一发现。
有一根副梁,外面看着完好,可是内里已经朽坏成齑粉,石咏他们拿一根钢钎去戳,随手戳下去就是一个洞,木屑簌簌地从洞里掉出来,将所有的工匠都给吓住了。
石咏异常头疼,关心起主梁来:若主梁也是这样的问题,那他们这次大修,岂不是得干脆将西华门的门楼拆了重新盖?
幸运的是,他们仔细检查主梁之后得出结论:主梁没什么大事儿,只有几处较小的裂纹,回头用大铁钉打在裂纹两侧固定住就行。
“好了,上午的事儿就先做到这儿,大家先去吃饭!”石咏记起十六阿哥的“御下之道”,当即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下午才能好好办差!”
几名工匠都不曾在石咏手底下办过差事,见他是这么个性子,倒是都松了一口气,便相约了一起过去吃饭。
此前十六阿哥给他们这次西华门大修的“施工队”在武英殿修书处旁边张罗了一间“办公室”,石咏和工匠们领了饭菜,就一起聚到那里去吃。早春时节,天气寒冷,那饭菜领了再带到武英殿,更是冷得没法儿吃。众人都捧着盒子,聚在火盆旁边,将手脚先都烤暖乎了,这才抖抖索索地将饭食都吃下去。
大家都是一样的食不知味,石咏更是如此,他一面往口中扒饭,一面在想心事——他在想那个“傅云生”,上一任负责修缮的营造司司官。
今儿无巧不巧,他竟又与西华门搭上了关系,能够与之交流了。可是从这西华门那寥寥几句话里透出的信息,石咏觉得,这座西华门,应该也是认识那位“傅云生”的。
也就是说,傅云生,也是具备与西华门交流的能力的。而且听上去这傅云生还很健谈,比石咏强出好多。
石咏心中突然生出激动:在这个时空里,这么久以来,都只是他一个人,能与各种各样的古器物交流。他也猜想过,这种能力可能源自他是穿越者的特殊身份。如今突然得知有那么个人,可能是个与自己类似的“同伴”,石咏的激动自然难以言表。
他面上却不显,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傅云生现在显然已经不在内务府营造司里,否则这次大修,十六阿哥不可能不提他。算起来这位傅司官年纪应该很大了,可能早已退休,不再当差,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此人呢?
于是石咏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对手下的工匠们说:“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转转,一会儿吃完了,大家一起去勘察门楼的屋顶去。”
众人都应了,石咏自己转到西华门外。
守卫西华门的侍卫都认得石咏,知道这名内务府的小吏正带着人修缮他们每天看守的西华门。石咏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只说是出宫门看看,便从西华门中出去,立在宫门外,回过身,抱着双臂,仰头打量这座宫门。
此刻他偏巧立在西华门外那一座“下马碑”旁。
这座下马碑上,以满、蒙、汉文书写着“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字样。下马碑正放置在西华门跟前,距离宫门的汉白玉须弥座不远。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背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再次将石咏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却发现那声音似乎是从下马碑那里传出来的。
“忘了说了,俺叫西华。”
这名字……竟还挺好听。
“我叫石咏!”
石咏心想,他反正是个正在勘察修缮西华门的内务府官员,望着下马碑念念有词,也不能算是太奇怪吧!
于是他非常大方地回应了“西华”,然后低声解释:“刚才在门楼上,身边那么多人,我没法儿立时回应你,真是对不住啊!”
“没事儿!”西华门一副非常理解的口吻,“早先傅司官也是这么说的,他以前说过,他如果要找俺说话,就会来这下马碑跟前……”
石咏心想:还真难得,竟和傅云生想到一起去了。他口中却问:“难道下马碑也是你这西华门的一部分?”
西华门:“那当然,你看这下马碑的基座下面,是一条汉白玉条石一直连到俺的须弥座那里……这下马碑在俺建成的时候就有,你凭啥说不是俺的一部分?”
石咏一时无言以对,只能重施故技,装模作样地绕下马碑看了一圈,检查了下马碑的基座,说:“既然这下马碑也在这次西华门修缮的范围内,本官要好好检查。”
西华门当即应道:“那感情好啊!”
在这下马碑前,石咏与“西华”多少聊了几句,觉得这道宫门说话的口气非常接地气,可能是因为身为宫门,每天都有出身各异的侍卫在此值守,各种各样的官员小吏从此经过,这西华门耳濡目染,说话的口音有时也南北混杂,有时会冒出些石咏并不熟悉的口音。
更有甚者,这西华门当真非常健谈爱聊,大约是闷了十几年没人跟它说过话,所以总拉着石咏呱唧呱唧地说个不停,言语间热情洋溢,似乎早已将石咏当了好朋友。
“你知道吗?上回几个洋人传教士来见皇上,就是从我这儿进的宫。”西华门得意洋洋地炫耀,“洋人就在我这儿打招呼,法兰西来的传教士只管喊‘笨猪’、‘笨猪’……”
石咏:笨猪?
他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简直苦笑不得,心想这城门将法语日常问好的用语都解读成什么了。
“那英吉利的传教士呢?是不是说‘古德猫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