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听了薛蟠这话,忍不住将头深深埋下去,他不得不说,这回,他可是真的被这薛大傻子感动了。
如今自鸣钟的生意已经岌岌可危,十三阿哥不能出面理事,贾琏和薛蟠随时面临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可这两人却依旧抱着当初合伙时候的那份“义气”。他当初认识这两位的时候,着实没想到他们竟能如此。
相形之下,倒是石咏自己,这段时间里,心态太悲观了。前人不是总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吗?
想到这里,石咏抬起头,笑着对两人说:“可不是么?说实在的,我早先看过账面,就算内务府抽走了五万两,咱们可也还没亏,还撑得下去。”
“听我说,我已经想过了,既然自鸣钟做不下去,咱们就做点儿大户人家里天天都用得着的东西……”
内务府撤了自鸣钟生意的五成干股以后,雍亲王府那边,其实也一直暗中盯着石咏薛蟠贾琏三人,只看他们如何行事。
若是他们真有撤资或是弃了这门生意的打算,这三个臭皮匠,在这位冷面王心里,恐怕就真的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雍亲王胤禛坐在书房中,听“松竹斋”的掌柜杨镜锌一一回话,点点头道:“算是这几个年轻人心思活络,晓得京里生意艰难,就将余下来的货都挪到承德去。”
京里的好些权贵们因康熙一句话,都不敢再沾自鸣钟了,甚至早先下了订单的人家,都上门来直接退了货,连订金都不要了。石咏他们便干脆将存货都送去了承德的铺子里,转做蒙古王公的生意去。
“王爷,但是如今他们少了一半的本钱,那些金银器匠人也散了一大半,还要支持广州那边的工匠和商铺,只怕再过几个月就很难周转,就撑不下去了。”
胤禛摇摇头,说:“先不要管他们,让这几个年轻人自己处理。逼一逼他们,未必便是件坏事儿。”
杨镜锌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忽听胤禛吩咐:“去将那些订了货又不肯付钱买下的人家,列个单子交给本王。”
杨镜锌赶紧应了,心知这些人家恐怕都要被雍亲王记在自己的小黑账上了。
“你若是见到那个姓石的小子,便也劝他多往金鱼胡同跑跑,他是晚辈,比不得其他人需要避忌。对了,让他脸皮厚一点,不能说十三弟不见,他就真的不去见……这个十三弟啊!”
胤禛揉揉眉心,他格外能理解胤祥心中的苦楚,因为他在生母德妃面前,也时常有这种感受:怨是怨不得的,但心口那一处,着实痛得不行。
只是他自幼为人冷清,有时痛着痛着就习惯了。而十三阿哥向来是一腔热血,皇父问他还知不知道“孝”字怎么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到这里,胤禛长叹一声,挥手让杨镜锌下去,自己去寻了四福晋说话,叮嘱妻子也进宫去探视太妃的病,看看能不能把十三福晋换出来两天,总不能让十三福晋连照顾丈夫的机会都没有。
第123章
石咏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为自鸣钟生意善后, 连内务府的差事都有些顾不上。好在十六阿哥体恤,没给他太多活计, 只让整理整理以前的文书, 算是支持他度过难关。
好容易挨到石咏休沐的时候, 这日他记起早先答应过石崇, 要去潭柘寺探访妙玉师徒的下落的,便与家人打了招呼,出城一趟。
李寿与石喻原本也想一起出城松快松快, 偏巧他们两人这日午后要去正白旗旗署。石咏也因为天气渐渐转冷, 不想带弟弟出城去吹冷风,所以婉言劝住了石喻, 自己借了马匹出了西便门, 问清了方向,一路向西, 奔门头沟潭柘寺而去。
相传, 康熙皇帝对这潭柘寺颇为喜爱, 曾经数次游览,并给寺院赐名“敕建岫云禅寺”。只不过寺院背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 因此民间一直沿用“潭柘寺”的旧称。
石咏在官道上策马疾奔, 十一月头的天气,冷风直顺着领口往他衣内钻。好容易奔到地头,将马匹拴在山门外托人照看,石咏自己则徒步上山进寺, 询问妙玉师徒的下落。
他问起“慧空师太”,潭柘寺的僧人倒也真有听说过的,当下给他指点了寺后一间供比丘尼暂住的小院。石咏谢过,按指点寻了过去,小院中有几位年长的尼姑正在洒扫,听石咏问起,都说他来得不巧——慧空师太与妙玉小师父,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
石咏忙问她们,可知道这对师徒去向何处,又何时会归来。院中的尼姑彼此看看,都摇摇头,说:“据说是进城,今晚能不能赶回来,还真不知道。”
潭柘寺距离京城大约五十余里,石咏一路快马疾奔,也耗费了不少时候。若是慧空与妙玉师徒真是进城,一去一回,天黑了也未必能赶回潭柘寺。
石咏微微失望,打算打道回府,石崇却不忘提醒他:“去看看她们住的地方那!”
石咏猜到石崇的意思:“你难道想趁旁人不在,将绿珠那只颁瓟斝也一起取了吗?我可告诉你,不管怎样,那只颁瓟斝现在是归旁人所有。不告便取即为偷!这种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石崇确实有这个心思:他年少时聪明豪侠,却从不检点,视规矩礼法为无物。石咏说这话之前,石崇的确有心鼓动石咏,想劝他找到另一只颁瓟斝,拿了就跑。
可是一旦被石咏喝破,石崇无奈,只能缠着石咏:“自然不是,我只想你去她们师徒的住所等候一会儿,万一珠儿也在,我能与她隔空说上几句话也好,也不枉费你大冷天里跑了这么远。”
石咏听石崇说得在理,便请院中比丘尼带他去慧空与妙玉的禅房等候。院中比丘尼应下,将他引至妙玉的禅房跟前。
在那里,石咏坐定,环视一周,只觉得此处与妙玉昔日在承德的住所,格局相似而细节不同。
当日妙玉在承德的住所,空空荡荡并无长物,极尽“断舍离”之能事。而如今这里一间,则颇像是个小女孩儿的闺房,房中摆放着不少精巧的物事,归置得整整齐齐,极富意趣。唯一房中有一座小小的佛龛,佛龛跟前有铜香炉一座,稍许透露了主人出家修行的身份。
而石咏面前的案上供着小小一瓶香花,案上垒着满满的都是书籍。石咏随手翻了翻,见并不都是佛经,还有不少道家书籍,如《南华经》之类。可见这位少年女尼,涉猎甚广,并不止拘泥佛学一道。
石咏心想:那位慧空乃是精擅先天神数的,自然不是那等只懂得抄经念佛的人。
他等了好久,待其余人都去忙别的,才悄悄问石崇:“怎么样,绿珠姐姐在吗?”
石崇强调了数次,坚决反对石咏管绿珠叫“姐姐”,可是石咏为了避免有人要当他祖宗,时时都将“姐姐”这个称呼挂在嘴上。此刻石崇有求于人,自然也拿他没办法。
“不……好像不在……”
“她怎会不在?”
石咏心想,慧空师徒进城,妙玉竟然将颁瓟斝也带走,难道她又是要去给人奉茶不成?
石咏猜得不错,妙玉眼下,的确正在烹茶。
只不过这次她烹茶并非为了待客,只是侍奉她师父慧空师太而已。
此刻两人正在八贝勒府隔壁的院子里稍歇,八贝勒早先说过要见慧空师太,所以这一对师徒才会大老远地从门头沟赶到京城里来。妙玉随身携带各种茶具器皿,此刻沏上一杯清茶,是想要为慧空师太提提神。
待茶沏好,妙玉双手将茶盏给慧空师太奉上,眼看着师父端坐在自己面前,托着茶盏,极为优雅地小口品茶,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在京里住得久了,妙玉自然也察觉得到,她们这一对师徒,可并不是唯一一对能够为八贝勒“算命”的。但这也很正常,诚亲王府有一众文人与三阿哥一道切磋文史;雍亲王府有人上门为四阿哥讲解佛学命理……到了八贝勒这里,这位贝勒爷则就是执着于请各种各样的人为他“算命”。
她们师徒自从上京,一应生活起居,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潭柘寺,都不用自己负担。妙玉原本还不知道,可后来无意之中听潭柘寺的僧尼提起,才晓得都是九贝子负担的。
她们师徒,就仿佛是专门被人“买来”给八阿哥算命一样。
她曾经几次问过师父,为何一定要如此。慧空师太只是说,她们师徒二人在苏州本就为权势所不容,而如今因果也已在京中。她们唯一要做的,便是静候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