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耳朵:“偶尔会不大爽利,若是听不清大人说什么,请大人多包涵,耐心点儿解释便是!”
十六阿哥遇袭的事王子腾在邸报上见过,当时也觉得骇然,心想竟然连皇子阿哥都免不了遭这种罪。
“我们爷总说,若不是有石大人相救,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小田随口感慨,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王子腾心道,原来是这个原因,石咏才如此幸进,小小年纪,身上已经六品官职了,这运气,还真是好得没法儿说啊!
他在这边羡慕石咏的好运气,却也知道这种以恩义为底子的结交最是牢不可破,只消十六阿哥还掌着内务府,石咏就一定会受十六阿哥照拂。这边王子腾又犹豫起来:要不要临走之前再去石家那里卖个好?不要将话都说死,而是留点儿回转的余地?
一时小田已经将王子腾带至十六阿哥面前。
十六阿哥胤禄此刻正抱着杭州织造送上来的账目细看,那账目上赫然画了两个大大的红圈,教王子腾见了就心惊。
“王大人——”
胤禄拖长了声音,望着王子腾,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
“您来看上一眼,我圈的这两处,理当是一个数的,为什么这里不一样?”
王子腾自从接了杭州织造的任,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当差。他继承了老父王世祥的性子,唯恐差事上出什么纰漏,上头怪责下来,自己丢了顶上乌纱。所以这些杭州织造的账目,虽是下属师爷所做,他自己也从头到尾一一看过核对,对这账目十分熟悉,当下一眼看去,便知十六阿哥哪里算错了。
“回十六爷的话,这里的金额,当加上另一处的数字方得到总额,若是总额,就能与您圈出来的对上了。”
胤禄拉着耳朵问:“什么?”
王子腾:……原来这位的耳力是真的不好啊!
王子腾无奈,又解释了一遍,说话的音量稍许大声了些。
可是十六阿哥依旧听不清:“你说什么?爷听不清?”
王子腾这下子真的无奈了,左右看看,十六阿哥这处府署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连小田都退出去了,无人帮得了他解释。
王子腾又解释一遍,十六阿哥登时挂下了脸:“你敢说爷算得不对?”
他一介龙子凤孙,发作起来自有令人胆寒的气场,那对森森的眼光冲王子腾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大人,在这差事上如此不经心,是不是想让我带着你这账簿,直接上皇阿玛跟前,当着皇上的面儿,好好算一算?”
说到此处,胤禄威胁的口气已经极重。
王子腾无奈,只得跪了,伏在地上,依旧有些不甘心,将刚才所说的,又解释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样!”
胤禄的口气放缓,自己去桌上拎了算盘过来,噼里啪啦一算,抬头冲王子腾一笑,说:“这回算对了!”
王子腾背后出了不少汗,这时候终于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正对上胤禄一对黑白分明的眼仁儿。只见胤禄脸上尽是一派人畜无害的微笑,望着王子腾,嘻嘻地说:
“王大人,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刚才多少内务府属官来这儿,爷都听着好好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听不清你说什么话了呢?”
第134章
十六阿哥在内务府府署“吓唬”杭州织造王子腾, 并非石咏开口相求,只是听说了石家这桩事儿以后, 实在是忿忿不平, 才起意要将王子腾敲打敲打。
王子腾不蠢, 他早先一旦听说石咏与十六阿哥亲厚, 心里就已经转过来了,只想着王家不过是认下一个庶女而已,关键人家还早就嫁了, 连嫁妆又不用补。结一门亲戚, 就能巴结上十六阿哥,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儿的事。
他只恨自己怎么早先不肯放下身段, 顺了石咏的意思, 现在岂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他这个杭州织造是圣上亲封,其实十六阿哥也动他不得, 但若是京里留这么一个随时能在皇上跟前给他上眼药的, 总是不妙。
想到这里, 王子腾只能唯唯诺诺,反复说些什么“十六爷真是体察下情”“十六爷的心意卑职都明白了”之类的话,心想, 这回十六阿哥不会再装聋了吧。
果然, 只见十六阿哥哈哈一笑,将手一挥,说:“无事了,你去吧!”
王子腾如蒙大赦, 赶紧从内务府府署退出来。十六阿哥则觑着他的背影心想:爷这可不是正主儿,正主儿,可不就在府署外头候着呢么?
王子腾一出内务府府署,稍稍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赶紧上轿,对长随说了声:“回府!”
他在轿内坐定,微眯了眼,心里暗暗盘算这石家的事情该怎么摆平,既不能损了王家的颜面,惹御史来弹劾,又至少要卖十六阿哥一个面子,想了一会儿,少不了心里埋怨父亲:没事儿偷鸡摸狗,看略有些姿色的丫头就往屋里拉,偏生又夫纲不振,敢让人生,却不敢养……
他闭目正想着,忽然听见密集的马蹄声,飞快地冲他这轿子过来。外头长随慌乱地开口:“老爷……”
王子腾赶紧一掀轿帘,只见十几骑已经赶至面前,当先一人穿着从一品武官官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面沉如水,冷冰冰地瞟了王子腾一眼。
他身旁亦有几名身穿武官服饰的随从,当下有人拍马上前,来到王子腾的轿子跟前,翻身下马,粗着嗓门问:“可是杭州织造王子腾大人?”
王子腾家的长随应了一声,来人便道:“这位是正白旗都统富达礼大人,既是王大人到此,便随我们走一趟吧!”
说毕,来人翻身上马。这数十骑立即变换阵势,将王子腾的轿子团团围住,刚才说话那人在马背上开口:“起轿——”
呼声极为雄壮,王家的轿夫竟不敢抗拒,扛起轿子就跟着前面的马匹一道前进。他们也不得不如此,因为轿子前后左右全是马匹,由不得他们不走。
王子腾早已慌得不行:这是啥架势?怎么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然也有这豪强一般的骑手当街劫人吗?对方竟还是个武官,有官职在身的,是什么个官职来着?
王子腾一回想,才记起来是正白旗的都统大人。对了,当初王家那位庶女,嫁的不就是个正白旗的小武官么?王子腾心里忍不住发虚,心想难道说是这八旗兵丁在护短,身为一旗最高长官的都统,竟然为旗下小小一名武官出头,寻他理论来了?
但是想到这里,王子腾便没那么慌了:大家都有官职在身,又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对方应当不能把他怎么样吧!
这几十骑并一座轿子,就沿着京中街道往永顺胡同那里过去。到了永顺胡同口,富达礼一人骑马缓缓而行,王子腾的轿子跟在他身后,其余骑手都候在胡同口。王子腾掀开轿帘往后探头看到了,一颗心多少放到了肚子里。
可就在他下轿的时候,身后的骑手们陡然一声大喝,吓得王子腾脚下一软,就此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狼狈万状地爬起来,抬头见到富达礼鄙夷的目光,似乎在说,若不是为了子侄,才不至于与你这种人计较呢!
此时富达礼也下了马,回头对王子腾说了声:“请!”
王子腾战战兢兢,可也不敢不走,当下随着富达礼进了永顺胡同忠勇伯府,沿着一条抄手游廊一路向内院过去,直至走到一座祠堂模样的大屋跟前。
穿着官袍的石咏,正牵着一名清秀少年,立在祠堂跟前,静静地望着王子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