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庆德的要求,在石咏看来,还真不算是很过分。毕竟石家有过先例,当年曾经给十五福晋添过妆奁。如今虽说庆德之女嫁的是皇孙,但是十四阿哥是实权阿哥,如今执掌兵部,十四福晋又将一直将弘春阿哥养在膝下,与嫡子无异。可以这么说,弘春阿哥十有九九就是十四阿哥的继承人。如此看来,庆德之女嫁得与十五福晋相当,甚至从某种角度上说,比十五福晋还要更高嫁了些,妆奁更需准备得体面些。
石咏为自家堂妹尽一分心意,原属正常,至于庆德身为伯父向小辈开口,妥当不妥当,石咏反正是不想多管的。
对于庆德所求的书画,石咏依样画葫芦,再寻一幅就好,至于内务府造办处所产的一些精品摆件,如现下众人都盯着的玻璃镜子之类,石咏凭自己的关系也能弄到。
谁知庆德又追上来,补了一句,说:“书画若是前朝元四家、明四家的都好,若是本朝无名书生的,怕还是算了吧!”
——显然是被上回石咏从南边带来的郑板桥字画给吓怕了。
可是“元四家”、“明四家”这种要求……
石咏对此无话可说,只得向庆德又恭贺了一次,然后告辞离去。临别时大伯富达礼一直立在他身后观望,石咏偶然回头,富达礼便与他交换一回略带忧心的眼神。
得知了忠勇伯府的喜事,石咏立即又想起荣府的二姑娘也是本届参选。他知贾琏对妹妹选秀极为关切,既然永顺胡同已经得到了消息,没准荣府也快要接旨意了。想到这儿,石咏立即拐了个弯儿,往荣府那方向走去。
他将将要走到荣府,忽听街边有人唤:“石大爷!”
听声音正是贾琏的长随兴儿,石咏一回头,果然见贾琏主仆正坐在街边茶馆,远远往荣府那个方向眺望。
石咏赶紧过去,三言两语将永顺胡同伯爵府已经接旨的事儿说了,贾琏点点头。兴儿在他身后,便对石咏说:“我们爷也是觉得差不多该有消息了,所以在这儿等着。”
不在府里等,偏要在外头的茶馆里等着,好看见传旨的队伍有没有过来。可见这贾琏着实是心焦之至。
于是石咏坐下来,也叫了一壶茶,一碟茴香豆,一面逗着贾琏说话,一面陪他等着。
这秀女中选宣旨的顺序,是按指婚的爵位由高到低,依次公布的。最早传旨的是上记名,也就是为皇帝本人充实后庭,但是近两年入宫的年轻嫔妃都是母族不显、身份不高的汉女;在旗的秀女大多是指给众皇子皇孙,接下来是各亲王府邸、宗室子弟。等得越久,越说明指婚对象的身份不高。
石咏在一旁瞅着,只见贾琏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远处荣府的大门,那架势,简直是要望穿秋水。
“来了!”突然,贾琏喜气洋洋地站起身。
石咏都还未注意到荣府门前有动静,贾琏已经准备离开,伸手拍拍石咏的肩膀,说:“兄弟,我先回去听听旨意,回头再来这儿找你!”又指兴儿,“好生在这儿侍候石大爷!”
这边兴儿领命,那头贾琏匆匆忙忙地赶回荣府。他身上还有捐来的官爵,随父接旨也是要换上官服的。
石咏知道荣府接下旨意且待一阵,便悠哉悠哉地在外头茶馆里等着,慢慢将一小碟茴香豆吃完,才见了贾府大开中门,将传旨的天使迎进去。他又续了一碟茴香豆,将将吃了一半,便见传旨的人离开,再将剩下半碟吃完,才远远地见到贾琏出府往这边过来。
石咏远远地见到贾琏脸上喜忧参半,急匆匆地过来,往石咏身边一坐,张口就问:“茂行,三等奉国将军丹济,可是你认识的?”
石咏刚喝了一口茶,这会儿差点儿就喷出来。
——怎么,就这也能遇上熟人?
他费劲地将茶水咽下,点了点头,说:“丹济大哥啊,认识的。”
贾琏搓着手说:“我二妹被指了的这位,父亲嫌妹婿爵位太低,很是不满意,刚才怪我多事,狠狠地说了我一回。好在老太太觉得还不错,帮我说了两句话,又赶我下去换衣裳,这才溜出来了。”
早先贾琏的爹贾赦一心盼着亲闺女落选,好由他自做安排,作为晋身的工具,结交他人。毕竟迎春是他的女儿,儿女亲事讲究“父母之命”,如是贾赦做主,贾母也无法过多干涉。
但是现在迎春被皇家指婚,便坏了贾赦的好事,再加上指婚对象爵位不高,贾赦自然有理由挑剔,明着不好指责贾母,便骂贾琏。
贾琏却似乎并没有受到贾赦多少影响,听说石咏认得丹济,赶紧问:“怎么样,他人品如何,待人可和善,家里是个什么情形……茂行,无论你知道多少,尽管说来听听!”
石咏登时在心里暗赞:这才是个做人大哥的样子!
贾赦那个当爹的,一上来先挑剔丹济爵位高低,而贾琏关心的,却是妹婿人品如何,会不会待妹妹好……
石咏心想,若是他自己也有个妹子,这种情形之下,绝对会与贾琏想到一处。
当下他定一定神,回想起所知道的丹济,大概说了说,其中有好些是贾琏已经知道的,例如丹济如今身上有着三等御前侍卫的差事。也有些夹杂了石咏自己对丹济的判断:“丹济大哥为人端方,差事上极为精心,我从未见到他缺勤晚到。至于待人么,我知道得不算多,但见他那起子兄弟们对他都是敬服的……”
石咏一面说,贾琏一面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倒是听丹济大哥说起过,他是肃亲王一脉,但因是旁支,家里人口简单,母亲尚在,另有两个姐妹,就再无旁人了。”
贾琏连连点头:“人口简单,有人口简单的好处!”
迎春若是嫁入贾府那样的世家大族,光料理家务就有够她忙乱一阵的。反倒是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轻省简单些。
石咏想了想又道:“琏二哥,依我拙见,令妹当是被指了一门好亲。丹济大哥身在那样的职位,他又是那样一副品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升官了。”
丹济如今任着三等御前侍卫,若是再往上升至二等、一等,在侍卫处捞足了资历,将来一旦外放便是提督、副都统之类的职务,至不济也有个总兵。不是文官那样需要一级一级往上熬的。
贾琏听石咏这样一说,登时大喜,点头道:“我就说么,若是对方是个前途无望的蠢小子,皇家又为什么要巴巴地给他指婚。唉,只是我父亲,只看到人家眼下身上的官爵职位,看不到其他……”
眼下丹济身上有个“三等奉国将军”的爵位,岁俸不到二百两,禄米不到二百斛,听起来的确磕碜了些,与荣府的爵位差了老远。可衡量一个人的前程,用世袭的爵位和眼下的官职,丝毫不考虑此人将来的潜力——石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心想:贾赦老爷,您这也太没水平了吧!
他想了想,开口对贾琏说:“琏二哥,我知道丹济大哥当差的地方,要不要我找个时日,将你们二人引见一下,你们兄长妹婿的,先结识一下?”
贾琏喜得一掌拍在石咏肩上:“好兄弟!”
他说着将石咏拖起来,说:“茂行,你若是有空,现在就带哥哥去吧!”
石咏:……现在?
不过,他也很能理解贾琏这份急切,就好比突然听说自家妹妹交了个不知到底靠不靠谱的男朋友,做兄长的自然是急不可耐地想去见一见,亲自考验一番。
他一时说漏了嘴,此刻又被贾琏从茶座上拖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带贾琏往西华门过去。
在西华门附近,石咏正远远见到丹济在带人巡视护城河一带,当即挥手,把人请过来:“丹济大人!借过说一两句话!”
丹济不疑有他,命他队中的侍卫们继续向前巡视,自己则一路小跑,冲石咏和贾琏两人过来。
丹济生得不俗,再加上身上一件御前侍卫的官服,人显得又精神又挺拔,再加上一路小跑过来的姿态雄健,贾琏在石咏背后看着,心里已经满意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