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月底,迎春出阁的日子已近了。
时下婚俗讲究“前三后二”,也就是在婚礼头三天分别是“添箱”、“送妆”、“迎娶”,在新郎官儿迎娶新娘的正日子之后,女方族里还要再庆祝两日,待到第三日姑奶奶回门,这婚礼才算是全部办完。
到了“添箱”这日,荣府已经搭了喜棚,喜帖则已经送了出去,这日各家亲友便前来荣府为迎春添箱。
添箱礼,乃是在女子出嫁时,在家长准备的嫁妆之外,由近亲好友之家赠送的各色礼品,出嫁时一起并入妆奁,作为女子嫁妆的一部分。
在添箱之前,迎春的嫁妆已经不能算少。老太太早先与大儿子怄气,说了要独力给迎春置办嫁妆的,一人就出了三千两压箱银,其余嫁妆,衣裳首饰、家具器皿,古董玩器,府里本就有定例,指婚旨意一下来就已经在准备。老太太怄气怄上了瘾,见贾赦夫妇没有半点儿表示,又命凤姐儿开了库房,取了四箱衣料,两箱皮子、两箱丝缎,又叫鸳鸯拿钥匙取了自己的体己,给迎春又添了两匣子珍珠。吓得邢夫人赶紧去找贾赦,说他要是对女儿的亲事再装聋作哑,老太太怕就更将府里掏空了。
因此贾赦这个做亲爹的,极度无奈地自己掏了一百两金子,又硬是逼着儿子贾琏也跟着再掏了一百两金子,这也才作罢。
到了添箱这日,虽说迎春出身不算高,丹济身上的爵位在宗室里也是扔水里激不出什么水花的。但是荣府近亲故旧不少,接了帖子纷纷使人奉上礼金与添妆礼。
元春身为平郡王府福晋,尽管自己府里有成堆的事要忙碌,到底还是拨冗过来,送了迎春一副金头面和一匣子金首饰。京里女眷,时兴冬日戴金,夏日佩玉,元春送上的这一套,迎春马上就能用得着。
贾母以下,王夫人、尤氏、凤姐儿都有添妆礼出手,其余探春、惜春、湘云等姐妹也各自有所表示。亲戚里头,薛姨妈使人送的也是首饰头面;石家则是打了二婶王氏的名号,送的字画与瓷器。此外,南面林家来了管事,送上林家的礼单,除了常见的书画衣料首饰之类,更有紫檀制的扬州漆器,有香几、插屏、柬盒、文房用具之类,零零总总,更添雅致。
就因为亲友体恤,迎春的亲事虽然并不为其父所看好,到底还是拢了拢,凑出来六十四抬嫁妆,相较丹济家中倾尽全力置办出来的十六抬聘礼,也算是很体面了。
添箱这日,邢夫人眼看着迎春的嫁妆越凑越多,忍不住喃喃地道:“这个丫头……这样绵的性子,戳一针也不知嗳吆一声的,这么多嫁妆,抬了去,她自己难道又能守得住么?”
第152章
转眼到了给荣府送妆的日子。这日丹济家的小院自然也是宾客盈门, 前来贺丹济与荣国府这样的门第结亲。
丹济是肃亲王一脉,但因是旁支, 加之生父早逝, 因此家境很是一般。只多亏生父当年在侍卫处还有几个故旧, 如今有做到内大臣的, 才让他有机会补了侍卫缺。此次上头竟然指了留牌的秀女下来,丹济自己也没有想到。
丹济家中,除了寡母马佳氏之外, 还有一个小妹子丹蓉, 另外他的长姐丹菁嫁的是正蓝旗佐领齐世雄。丹菁也回到本家,一来摸摸弟妹的底, 二来听说弟妹出自国公府, 也是为弟弟壮壮声势来的。
“国公府的姑娘,要么是庶出, 要么就是相貌平庸, 但凡是个好的, 也不会指到咱们家来!”
丹济在外头张罗着迎客,丹菁就在后院里面陪着母亲和妹妹说话。
马佳氏与丹蓉听了这话登时都是一噎:大姐,您这话, 到底是想损谁呢?
偏生这话又不好反驳, 马佳氏已经从儿子口里听说了,儿媳确实是国公府的庶女,相貌人品什么的,却不大好打听了。但是据丹济说, 大舅哥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时人结亲,对岳家子弟颇为看重,丹济又没有其他兄弟,所以马佳氏心里只想着,能攀上国公府这一门贵亲,有个助力,就已经不错了。
此刻丹菁这么一说,马佳氏心里立即又没了底。
“瞧着吧,姑娘家妆奁怕是有限,回头还要咱家贴补呢!”丹菁蛮有把握地说。
“真的吗?”马佳氏唬得心里一抖,问,“人家是国公府,嫁女能那么寒碜?”
丹菁便道:“娘,您是不知道,这天底下,底子被掏空了的国公府,多了去咧。前阵子还听说他们家为了亏空的事儿,到御前去哭咧……”
“娘,”恰在这时,丹济已经从外头冲了进来,说:“荣国府抬了六十四抬嫁妆过来,儿子看着库房装不下,就想问哪儿还能先放一放?”
马佳氏和丹蓉齐齐瞅着大姐丹菁。丹菁也登时涨红了脸,心想:六十四抬?
马佳氏立即做了主:“哥儿先将新院子里的厢房开了,将东西收进去,回头慢慢拾掇,该摆出来的东西都摆出来,地方就腾出来了。”
丹济一听,点头应了,赶紧出去吩咐。
丹菁瞪着眼,还未想通是怎么回事儿,只听马佳氏笑着说:“大姐儿,刚才忘了与你说,前些日子,丹济的内兄使人过来,给新屋小院里都安上了玻璃窗。”
丹济家娶亲,没法儿建新院子,便特地将最好的一进院子腾出来,里里外外粉刷了一遍。贾府遣人过来量尺寸的时候,就已经向丹济打过招呼,在结亲之前,给新婚夫妇的小院安了玻璃窗。
丹菁一听,心里便十分着恼:哪有弟弟弟妇先用上玻璃窗,娘还在用着纱糊窗格的道理?
只是这话说出来便煞风景,丹菁见母亲一派期待,只能把话都吞了回去。
至于丹济,他在所有东西都入库妥当收起,亲自谢过送妆的人之后,才有功夫坐下来细想这一切。他实在是没想到亲家竟是这么大的手笔。
至于未婚妻的性子么,丹济倒也有些担心,生怕国公府出来的小姐,性子倨傲,回头慢待了母亲与妹妹,因此平添了一份担忧。
翌日便是丹济娶亲的正日子。他那些侍卫处的同僚凑热闹,派了八名不当值的,穿上侍卫服饰,跨上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去贾府迎亲。
这御前侍卫也有御前侍卫的好处,三等侍卫便已经是正五品的武职背在身上,意气飞扬的年轻人,齐刷刷穿着整齐划一的侍卫服饰在身上,便晃花了贾赦的眼。本来这位当岳父的因为和老太太怄气,不怎么待见丹济,可是陡然见到这一群鲜亮的侍卫服色,就像是看到好多名未来的散佚大臣、超品武官在面前走动,不由得他不露出柔和慈爱的模样。
荣府那头,迎春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上轿。
这日凤姐儿一直陪着迎春,此刻望望镜中,登时笑道:“二妹妹今儿的精神与颜色真绝好,我若是个男人,见了妹妹也挪不开眼的。”
迎春抬抬唇角想笑,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发酸,泪珠子像是要从眼角溢出来。
凤姐立即笑:“得,这难道是我又说错话了不成?你二哥哥刚才递话进来,一会儿他背你出去的。他就只嘱咐你一句话:你性子虽好,但有时过于软乎了,到了夫家未免吃亏。他只告诉你说一句:有什么事儿,别在心里憋着,给娘家送个信,自有娘家人给你撑腰的。”
这么一说,迎春更加忍不住了,滚烫的泪珠儿都落在凤姐手上,嗓子眼儿却堵着越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凤姐赶紧哄:“哟哟哟,好姑奶奶,今儿明明是好日子,怎么叫我招成这样了?快别难受了。”
凤姐一张利口,能瞬间将迎春哄得落泪,也照样能哄得她破涕为笑。可是此刻凤姐心里却明白得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姑奶奶能在三两个月里转了性子,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然而她为人圆滑,贾琏既然托她传这些话,她便说,能不能改变得了迎春,本不关她的事儿。
此刻凤姐望着迎春,脑海里却在回想丈夫早先交待自己的情形:
“二爷真觉得那丹济前程不错?”凤姐儿问。
这两口子原本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贾琏这阵子却都在为迎春奔忙,想来是看中了丹济的前程。
贾琏点点头:“那丹济是不错,眼下看着不显,日后怕是有造化。你好生照应照应二妹妹,妆奁的事情也看顾着点儿,别叫那起子采买将二妹妹欺负了去。”
贾府的采买也是个肥差,若没有人盯着,回头少不了这儿那儿坑迎春一把。
凤姐唇角一挑,心想,果然丈夫还是那个性子,应了正要去,忽听贾琏说:“谁叫我就二妹妹这么一个血亲妹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