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2 / 2)

待到十日之后,山西那边贾琏送了急信过来给石咏,石咏便又匆匆去薛宅“探病”,顺便将柳湘莲的平安信带给了薛蟠。薛蟠这才全放下心,而他携妻一道“出京”的大计,却因为金陵的堂弟堂妹即将抵京而需要耽搁几天。

石咏听说,心想:薛蟠的堂弟堂妹,薛蝌与薛宝琴?听说这两位的父亲生前常年做海贸生意的,那位薛宝琴姑娘年幼的时候还曾随父买洋货,远赴“西海沿子”,还接触过真真国的西洋女子……他对西洋女子没有半点兴趣,但是对“西海沿子”非常好奇。

后人曾经考据过“西海沿子”究竟是哪里,考证出来很可能是如今南亚次大陆沿海的港口。石咏知道,如今很多从欧洲过来的商船,会在绕过非洲好望角之后,在南亚次大陆的港口补给,然后继续前往远东,经过马六甲海峡来到广州等口岸。如今海贸的具体情形对他今后的计划非常重要,因此石咏盼着能通过薛蟠好生结交一回薛蝌。

这段时日里,华彬所在的安郡王府也上窜下跳的,先是指责御史“风闻奏事”,没有实锤,待到御史给出人证,指认了华彬那日的胡言乱语之后,安郡王府又开始洗,说此话不是华彬所说,而是华彬手下一个“不懂事”的管事说的,此人说过之后闯下大祸,已经逃出京去了。

而华彬也强拖着被柳湘莲暴揍过一回的残躯,亲自去了一趟百花深处,想要向十四阿哥道歉求情,结果吃了一回闭门羹。

十四阿哥很精明,一见出了华彬的事儿,百花深处胡同里吴氏的私宅就不再招待外客,对外只说吴氏在闭门礼佛,为抚远大将军祷祝平安。

那日华彬被人驾着,悻悻地从百花深处胡同里出来,与石咏撞了个正着。但是华彬早已记不得石咏了,石咏自然还记得他。

待华彬离开,石咏脚步匆匆,径直向胡同中走来。他约了几个主顾在百花深处谈委托拍卖的事儿,迎面一人,见到石咏大约觉得面善,疑惑地问:“这位,这位兄台……”

石咏一抬头,见了人,当下作了个揖,道:“史侯大人好久不见。您这是……进京了公干么?”

来人正是当年石咏在苏州见过的两名史侯之中,年轻的那一位,忠靖侯史鼎。

史鼎定了定神,才想起石咏是什么人。他在京中有些耳目,知道石咏自回京之后,连升四级,如今在正五品的位置上,此外还娶了十三福晋的侄女。史鼎自然不敢小觑,肃容与石咏见礼,口称:“石大人!”

但史鼎进京绝不是什么当差。他早些时候丢了江南通政司的差事,说是辅佐兄长执掌苏州织造,其实又与赋闲何异。听见石咏问起他是否进京公干,史鼎忍不住老脸一红,道:“也不是。不过因为先长兄膝下留有一女,去年已及笄,不日将嫁。本侯来京,是为了侄女主持出嫁之仪的。”

感情史家的姑娘……湘云,到了出嫁的时候了?

史鼎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特地跑到百花深处来,石咏难道还不晓得他是来做什么的么?早年间苏州织造曾经一口气送八阿哥数万两白银,五名良家女子,并为八阿哥在承德修园子送来了无数上等木料与湖石。可待到如今看看觉着风向不对,想起来要打点十四阿哥了?

石咏只说自己过来百花深处这里是为了内务府的差事,他伸手指指前面的拍卖行,说那头就是内务府的产业。

史鼎便诚心请教,向石咏打听吴氏私宅的情形。

石咏便将吴氏闭门不出的情形交代了一番。史鼎听了非常失望,但还是谢过石咏,说:“看来本侯只能到兵部门口守着,看看什么时候能见大将军王一面。”

石咏点点头,笑着祝他好运。但想这位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这般明晃晃地在京中结交皇子阿哥,是真的以为旁人都瞎吗?

没过几日,石咏听十六阿哥也提起了这一位。十六阿哥嘟嘟哝哝地抱怨:“都晓得苏州织造是个炭敬冰敬的大户,没想到这回史鼎进京,竟没往爷这儿跑一趟,就直接回苏州去了。”

石咏听说,也吃了一惊:“那位史侯爷,就这样回南了?”

“是呀!”十六阿哥悻悻地说,“人家总算是见到了十四哥一回,之后便立即回南了。爷可不算他什么正经主子。”

十六阿哥的确不算是史鼎的正经上司,但却是其兄史鼐的顶头上司。史鼎这次进京,压根儿不见十六阿哥,的确是非常失礼。

此外令石咏更加吃惊的是,如英曾经提起过,寄住在荣府的史家大姑娘,将婚期定在了腊月里,总要在年内完婚的。这史鼎,口口声声是为了侄女儿的婚事来的,那边刚刚将婚期定下,这边史鼎却快马加鞭地回南去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叔父呀!

随着天气一点点转凉,石咏的差事越来越忙。大将军王出征在即,内库的压力越来越大,而营造司亦有几处亟待完工的工程。一时石咏又觉分身乏术,好在他在两边各自培植起了几名得力的下属,技术上有唐英和“样式雷”支持,两边的差事都还算是有模有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是石咏往往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这日他回椿树胡同,直接先进西院。西院那边头一进,石喻正在自己屋里温书,见到石咏进来,从书房里冒个小脑袋出来打个招呼。

兄弟两人一起去上房看望石大娘和王二婶。石大娘慈爱地对石咏说:“去把你媳妇儿也叫来吧。咱们这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一家人坐在一处好好吃一顿饭!”

石咏当即应了,赶紧去东院。东院上房没人,倒是东厢那里的玻璃窗内正透着灯光。

石咏过去敲了敲门,如英的声音在门内欢然响起:“茂行哥回来了啊?”

“看看我,按照你说的,把这些碎瓷片都归了出来呢!”

东厢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十几个小木匣子,以前大约是盛放首饰或是针头线脑之类小玩意的。匣子里面盛着各色碎瓷片。

早先贾琏塞给石咏的那只藤箱,压箱底儿还有些碎瓷片,石咏一直没工夫把最后那些全部收拾清理出来,正好如英说她有工夫,石咏便放心地将东西都交给了媳妇儿,指点她按碎片的釉面颜色、瓷土质地,一一分门别类,归置在不同的小匣子里。

这些本是水磨功夫,就是需要人耐着心思,一点儿一点儿地比对分类。前儿个石咏来看,如英还有大约三分之一没清出来,没想到今儿个就全得了。

石咏赶紧谢过媳妇儿,如英却又指着一匣子有些与众不同的碎片说:“茂行哥,你看这一匣,总有些碎片我瞅着不是瓷器,倒像是碎玉,就都收拾在这里了。”

石咏登时记起,贾琏这一藤箱东西,当初就是混了好些不同材质的。他大致扫了一眼,的确是玉质。石咏当即豪气地说:“回头我一一检视一遍,若是真有足够的好玉,给你磨个玉戒指可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尚且瞟着那一匣子玉碎片,瞬间觉得那些个碎片竟然都稍许抖了抖,连带反射出的玉光也跟着晃了晃。

第242章

石咏与如英一道, 过去西院上房陪母亲一道用饭。

早先石大娘一直不肯让如英立规矩,但今日小叔石喻也在, 如英便端着长嫂的架势, 先给坐在炕桌前的石喻布了菜, 又给坐在花梨木小饭桌边的石大娘和王二婶盛汤挟菜, 这才坐在石咏手边,与石咏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石大娘忍不住问问石咏近来差事办得如何。石咏却舌头打结, 说不出什么, 甚至有时候要如英胳膊肘推推他提醒,石咏才能省过来母亲问话了。

石大娘非常体贴儿子, 觉得石咏当差辛苦, 就该让他好好安生吃一顿晚饭。于是石大娘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炕桌上盘腿坐着吃饭的石喻聊天。石喻妙语如珠,时不时将伯娘与母亲逗笑。如英听了也会抿着嘴微笑, 但只有石咏一个人听不见似的, 只管捧着饭碗发愣。

一待吃过饭, 小夫妻两个陪石大娘和王二婶饮了些茶,石咏便先告退出来,留如英一个再陪母亲说说话。

他一回到东厢, 旋亮煤油灯, 望着桌上那一匣子碎玉,立即精神抖擞,坐下便将这些碎玉一片片地托在手上仔细研究,一面研究一面说:“这玉质真不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煤油灯的火焰稍许晃了晃, 那些碎玉表面的光泽又一次晃动。

石咏则揉揉眼,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眼花了,再凝神盯着这些碎片,眼前却再无异常。

石咏伸手将匣子里的东西往桌面正中一倒,一五一十地开始清点。碎片总共三十七片,这个数量也不算是太离谱,真要修起来,比修红娘那只瓷枕的工作量可要小多了。

然而这些玉器碎片碎得非常不规则。而起碎玉器的拼接比碎瓷器的拼接难度不少,石咏将每一片大致都看过,只觉得形状各异,一时没有什么头绪,完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够将这些碎玉拼起来——若想要两两比对,看截面能不能对上,这也一样是极耗工夫的事儿,而且石咏还有一个非常实际的困难:他完全不知道这些碎片是不是完整,保不齐哪里丢了一片,他就根本无法重新构筑这枚完整的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