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又说:“尽管如此,但我看着他适才大步流星地走进号舍去,我就觉得这孩子真的长大了。”他心中忽然间满是老父亲的安慰,“都说长兄如父,我这回好像真的终于亲手养大了一个儿子似的……”
马车内光线幽暗,外头的灯火从马车的车帘一角映进来,映在如英脸上。如英听了这话,忽然俏脸微红,赶紧低下头,没敢往石咏那里看。
只听马车外面李寿的声音响起:“大爷、奶奶,二爷说得没错,你们果然在这儿啊!”
石咏与如英:……啊?
“二爷进场时留了句话,说外头冷,他已进场了,大爷和奶奶就早些回去吧!”
石咏与如英面面相觑,感情石喻早就猜透了石咏夫妇不放心,会偷偷跟到这考场跟前,刚才石喻入场之前吩咐李寿,想必就是要李寿转告,让他们夫妇安心吧。
如今县试的考试制度石咏已经打听过了,县试总共有五场之多,每场限当日交卷,不给烛。考生考完之后交卷出场便可。
每一场考试考完之后,顺天府便安排人立即阅卷,阅卷完毕之后便是放榜。只有取中的才能参加下一场考试。也就是说,每一场考试都会淘汰一部分“不合格”的考生,只有通过考核的人才能继续往前走。
石咏忍不住吐槽,这哪里是考试,这分明就是“闯关”么,非得一关关都闯到底,这对考生的心理绝对是不小的心理压力。
岂知还有更绝的。在每一场考试中,取中且成绩位于前列者,下一场会将在考场内的“坐堂号”向前提。也就是说,一次考得好,下一次就得坐得离监考的考官更近一些,接受更加“严苛”的监督,同时也可能会接受考官的现场提问,以防有考场作弊之事发生。
石喻进场之后,李寿自告奋勇在号舍之外候着。石喻悄悄将如英送回椿树胡同,随后自己去内务府府署上衙。
衙门那里,十六阿哥很爽快地同意石咏早退。于是石咏待未时一过,就急急忙忙地往崇文门赶,赶到号舍门口,李寿已经不在那里候着。石咏猜石喻必是已经交卷,应当是回椿树胡同学塾去了。
果然,石喻和与他一起参加县试的几个同窗一起,都聚在椿树胡同学塾里,正在给师弟们“传授考试经验”,姜夫子在一旁听着。他见到石咏赶了过来,笑着与石咏见礼,并且打趣道:“石大人放心吧,令弟这一场是铁定能过的。”
姜夫子说得没错,县试第一场,考的是四书文二篇、五言诗一首。录取较宽,基本上文字通顺,回答切题者,都能取中。
学塾里姜夫子的弟子,这一次前去考试的有八人,其中一人是上次因病没有完成考试的。除此之外,其余六人都是与石喻一般,年纪相仿的孩童,其中以石喻和姜夫子的儿子姜鸿祯最为出色。他们这些参加考试的考生归来之后,姜夫子便安排他们与学塾里其他孩子一起,交流他们在考场里的经历。
石咏心知姜夫子这样的做法,是让学生们对参加科考事先有些了解,越是了解,到时便越不容易紧张。石喻他们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上回下场的师兄们,也曾一样事无巨细地讲述了科场中的种种门道。
眼下学塾里的孩子们,听见师兄们一起说起考场里的种种“骇人”的故事:有没吃早饭便去应考,拿到卷子便昏倒的;有将砚台水丞打翻,脏污了试卷被取消考试资格的;也有到交卷时才发现誊抄时漏了一段,苦求考官让他再行抄完的……
县试考试结果的公布叫做“发案”,第一场第二场都是三日内发案,后三场则都是五日内发案。
三日后第一场发案,石喻果然过了。然而这第一场过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毕竟转天就是第二场。
到了第二场考试,石咏也不怎么替弟弟紧张了,依旧是如英负责准备,头一晚睡前将石喻的一应饮食准备都安排好;而石咏则当日早起,悄悄将弟弟送出椿树胡同,送他进考场,随即自己上衙。
据如英说,石大娘似乎起了些疑心,曾经问起喻哥儿怎么那么早就上学去,被如英用“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给搪塞过去了。
县试的第二场考四书文一篇,经论一篇,第三场考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诗。第四五场则考经文、诗赋、骈文等,考试内容则依照主考官的喜好而定。
待到第二场考试的结果出来,石喻依旧过了,但是没有得到坐堂号提前的通知。
据石喻反馈,第一场与第二场他自我感觉良好,蛮有把握可以拿到提前的座次,结果发案出来,石喻虽说都取中了,但是都没有通知他将座次提前。这说明他考得一般。姜夫子学塾里八个参加县试的学生里,只有姜鸿祯一人,在第二场结果出来之后,得到了提坐堂号的通知。
石喻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考试结果结果一般,他看大哥石咏的眼光,有时候也会变的讪讪的,拿眼溜一溜石咏,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石咏便安慰他:“你小小年纪,不显山不露水,不出风头,这是好事。回头换了靠前的号舍,主考官在你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很容易分心,影响你的发挥。”
岂料他这话一说过,第三场成绩出来,石咏就被啪啪打了脸。石喻在县试第三场发案的时候,接到通知,说他第四场与第五场,座次都提至前排。反倒是姜鸿祯发挥得不大好,考场的坐堂号反而又落了下去。
为了这第三场的考试结果,石咏特地去请教了姜夫子。
在每一场考试之后,姜夫子都要求他的学生们将试题与他们的答卷默写下来,算是一种“复盘”,便于考试之后分析预判孩子们的考试结果,也易于为学塾里后来应考的孩子提供“真题”与“判例”。
姜夫子拈着须夸石喻:“这次的经义,题目出得很偏,依我的看法,应是大多数人只要破题答得沾边了,就都给通过了。而令弟么……”夫子说着笑笑,“这样的题,是绝对难不倒令弟的。”
看见夫子的笑容,石咏一下子明白了。估计这第三场又是出了“截搭题”,这一类题目正是石喻的强项,焉有不取中了前几名的道理?
于是石咏只得又反过来安慰石喻:“你发挥得好,主考官将你的座次提前,对你愈加严格要求,这更加表明考官认为你是个人才,对你期望殷切,你到时将考官对你的期望都化作动力,全神贯注,好好答卷便是。”
若不是早先他将安慰的话说得太满太肯定,有何必这时候圆得这么辛苦?
石喻看着哥哥,笑得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石咏晓得,他这个弟弟是个“激励型”选手,第三场的良好发挥和优异成绩,给石喻带来了强大的自信。也正是这样的自信,能够帮助石喻在第四场与第五场时,虽然跻身一众比他年长数岁、甚至数倍的考生之中,依旧能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稳稳地发挥他的既有水平。
于是乎,待到第四场与第五场考试的时候,石喻已经完全不紧张了。他婉拒了大哥送考的要求,甚至连李寿陪考也不必了,考完交卷出来,自行与同窗们一起回椿树胡同,默写试卷,交流答案。
一时县试五场全部考完,石咏打听了最后发案的日子。他那日需要上衙,没法儿在放榜的第一时间就去看榜,便吩咐了李寿。岂料石喻又递了个八人的小名单给李寿,拜托李寿替他将同窗的名次全看了,抄回椿树胡同学塾来。
然而石咏在内务府府署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这副样子叫十六阿哥看到,立即大手一挥,放他去顺天府看榜。
石咏再三感激一回,立即赶赴顺天府。县试发案的地方就在顺天府礼房外面。发案之前鸣了一记礼炮。待到石咏听见炮声赶过去,大红纸写着的长案已经贴了出来,而长案跟前挤的全是人。
石咏眼尖,早就见到人高马大的李寿立在人堆之中,当即大喊一声:“李寿——”
那边李寿听见石咏招呼,赶紧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脸上全是兴奋,高高扬着手中的八人小名单说:“大爷,二爷中了,二爷中了啊!”
石咏高声问:“中了第几?”
“二爷中了十六名,第十六名!”李寿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不可辨,导致石咏又大声呼喝着问了一遍,李寿再答,他才勉强听清:弟弟石喻中了第十六名。
——顺天府县试的第十六名啊!
石咏一下子觉得眼眶有点儿发热:第一场考试时在考场外排队排得人山人海的景象他尚自记忆犹新,毕竟所有隶属八旗的子弟应考俱在顺天府;除此之外,若是官宦人家子弟,随父兄在京任上不在原籍的,亦可以在顺天府应考。这便导致顺天府考试的竞争极其激烈。而石喻取中了第十六……
这时候李寿已经挤到了石咏面前,告诉石咏:“大爷,刚才发案的时候,小的刚刚看到了二爷和姜少爷的名字。其他的还没来得及看!”
“姜少爷”就是姜鸿祯,是石喻最好的朋友。石咏赶紧问:“鸿祯第几?”
李寿答:“就在二爷下面一点儿,第二十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