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的灌装厂进行的质量管控也非常重要。毕竟这果酒才刚刚推出未久,如果良莠不齐的产品一下子全冒头,这对以后果酒的发展将会是致命的打击。因此石咏才会选择以独家技术垄断玻璃瓶装酒的生产。那些不符合标准,被灌装厂拒收的酒水,就只能采用传统方式,盛在瓷坛子、瓷瓶子里发卖,与其他酒没有什么区别,无法享受这玻璃瓶包装所带来的溢价收入。
下一步,石咏还会让酿酒方自主开发不同的口味,起名字,进行宣传,他渐渐退至幕后,只专心做灌装,再到将来市场更加成熟时,将灌装技术普及开,他就可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了。
石咏饮至微醺,暗自畅想着将来:他不生产果酒,他只是个果酒的搬运工而已。
石喻经过鹿鸣宴之后,也对这种酒很有些好感,抬手又给兄长斟了一杯。
石咏伸手晃动手中的高脚玻璃酒杯,继续感慨:“还是俊公比我强啊,我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但是俊公就能将我想到的任何事都实现……”
他口中的“俊公”就是好友唐英。早先他拜托唐英试制高脚玻璃杯,造办处辖下的玻璃厂试了很多回,都无法量产,只能偶尔生产一两枚,而且无法保证大小一致。直到后来,唐英亲自去玻璃厂察看,并亲眼观摩了一回某个西洋手工匠人吹制玻璃杯的杯身,之后自己回去琢磨了几日,写了个规程出来,让玻璃厂的工匠再试,果然便成了。如今造办处不仅能一枚两枚地产,批量生产更是没有问题。早先石喻他们鹿鸣宴上的高脚杯,便是玻璃厂赶制出来“特供”的。
除此之外,石咏还安排生产了很多“周边”,有专门盛放玻璃杯的木匣,做得如食盒一样,盖子一揭开,里面便是分成不少木格,有六枚的,也有十二枚的。玻璃杯放在其中不会位移,非常安全。此外还有专门用来给玻璃杯擦拭上光的棉巾,能勾住杯脚,将玻璃杯倒着悬挂起来的架子……零零总总,技术含量都不算高,但是胜在实用。
石喻在兄长身边,想了想笑道:“唐大哥是很厉害,但是我哥也不赖啊!依二弟看,今年大哥捣鼓出的最厉害的物件儿,该是那热水袋。谁用谁知道。”
石咏摇手,这真不是他的功劳。热水袋是那群和橡胶耗上了的工匠们集体智慧的结晶,石咏照旧只是个点子的搬运工。
有薛家的商队帮忙,大批量橡胶进入京城以后,石咏在傅云生的指点下,先带人研究出了硫化的方法,使天然橡胶的属性稳定下来。然后他们尝试了很久,研究这橡胶怎样才能“抗老化”,也就是怎样延长橡胶的弹性和寿命,免得橡胶制品产出之后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弹性,开裂甚至断裂。一群人一直捣鼓了大半年,才终于发现了一种“抗老剂”,能够让橡胶制品至少维持两年左右,不会老化。
这些基础工作完成之后,石咏才带人开始尝试橡胶制品的生产。因为天气渐冷,所以石咏所选的头一件物事便是热水袋。制作方法也简单:压成形状之后两半合一,单留一个口扣螺旋形木塞,封口处再加上橡胶垫片防止漏水。热水袋最基本的形态就做出来了。石咏试过,确实滴水不漏,保温持久。因此这个冬天,京里有不少人家,悄然换了手中取暖的用品。
此前石咏也有些担忧。京里人家冬日里都惯用手炉,如今硬要他们换用热水袋,不晓得会不会不习惯。然而石家的女眷却一概都鼓励他:“想想看,是炭贵,还是水贵?”
石咏无言以对——传统手炉都是烧炭的,放在白铜、黄铜等制成的扁平小炉中,慢慢燃烧,可以提在手中,甚至笼在袖中,赖以取暖。取暖的时间比热水袋要长久些,而且温度也比热水袋高。可是他却丝毫没考虑过成本的问题:可见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此刻听石喻说起热水袋,并将它赞成是最“厉害”的物件儿,石咏忍不住,目光越过黄铜火锅上方的氤氲水汽,望向如英。
其实最早动了这个念头,而没想着马上动手,做轮胎之类更有“用处”的橡胶产品,石咏不过就是想让媳妇儿在每个月那几天能舒服一点儿罢了。如今幸不辱命,他总算不再是一个只晓得让媳妇儿喝热水的直男了。
如英在对面,接住了石咏的眼神,便莞尔一笑,将安姐儿从怀里放下来,小声说:“安安,去将给二叔的礼物递给你二叔去!”
这头轮到石喻吃惊了,他登时睁圆了双眼。
石家大姐儿早已得了大名,叫做庭安,乳名就叫“安安”,她一岁多点儿,已会站直,偶尔能迈上两步,但是小手上的劲道不小,总将手里吃的玩的抓得牢牢的。如英就将安姐儿抱去,塞到石咏怀里,石咏抱着闺女,果然见闺女手中抓着个热水袋。
这热水袋外面却用鹿皮缝了一个罩子,缝制得有些粗糙,但是却别有风味,有点儿像是蒙古常见的盛酒的皮袋,一股子粗犷之气扑面而来,的确是一枚适合少年男子使用取暖的物事。
石咏让闺女站在自己膝上,抱着她转向石喻,口中说:“来,安安,将礼物送给你二叔来——”
安姐儿似是当真听懂了,“格”的一声笑,手中的东西往石喻胸前一塞,随即不好意思地缩回亲爹怀里。
石喻又惊又喜,接了这东西之后,赶紧立起,双手捧着东西,谢过石咏与如英,道:“谢谢大哥、谢谢大嫂!”末了又对那小不点补了一句,“谢谢安安!”
石咏拉他坐下:“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外道做什么?”
如英则不忘了嘱咐石喻:“装热水要小心些,回头你吩咐石海来装。”
石喻赶紧应了,自此更觉得自家小院里暖意融融,心中无比舒畅。
正在这时,却听外面有人拍门:“大爷、二爷,两位太太,伯府来人了,说是西边有消息过来,伯爷特地打发了人过来的。”
石咏与石喻互视一眼:这样的雪夜,这样急切地赶着送消息过来。他们兄弟二人同时起身,都是随手披了一件大衣裳,从室中走出,来到廊下。
伯府来送信的人将富达礼的便笺递过,随即告辞。石咏赶紧命他下去,到李寿处喝一碗肉汤,领半吊赏钱再回去。
“一个月前的消息,这才刚送到京里的。”石咏托着那便笺回到室内,向石大娘等人解说,“策凌敦多卜败走,西面战事已平。年大将军已奉上谕护送凯旋诸军入边。松潘守备石宏武……二叔,平安!”
他口中“平安”两个字话音刚落,石大娘便念了一声佛。二婶王氏则泪盈于睫,一个字都说不出。如英在轻声向她道贺。
石咏则与石喻两人互视一眼,两人都没有作声。石咏出去一趟,被冷风一激,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石宏武平安,自是他们最想听到的好消息,但是压力也可能会很快就从西面转到京中来。
第296章
策妄阿拉布坦手下大将策凌敦多卜败走之后, 圣谕诏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回京觐见。年羹尧进川陕总督,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早年间这一位已经将四川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如今顺带手开始收拾陕西官场, 顿成西陲最显赫的要员之一。
除此之外, 年羹尧身边亦有些多年来一直追随左右的文武官员得到提拔。石喻之父石宏武原本已经升了守备一职, 但因此次军功,据说年羹尧上书保举将石宏武升为参将,如果能成, 便又是连升数级, 只不过兵部至今尚未批下来。年羹尧的左膀右臂之中,另有一位文官姓孟, 名叫孟逢时, 已经得了个道台的官衔在身上,这次年羹尧一并将之带入陕西, 协理陕西官场。
石咏在京中, 一样有消息渠道打听到年羹尧及下属升迁变动的消息。只听说了孟逢时其人与大概年纪, 便大概知道孟氏是哪里来的后台与底气了。后来伯府那边果然传来消息,孟氏便是孟逢时亲女。
西面战事稍平的好消息传入京中,的确振奋人心。待进了腊月, 京里一概都喜气洋洋的。
石咏却偶尔见石大娘面露烦恼之色, 便拜托如英去问,这才听说,专营锦缎衣料的织金所如今竟然遇上了竞争对手——内城新开了一家专营蜀锦蜀绣的衣料铺面,名叫“锦官坊”。
若说这锦官坊开业, 不过就是城中多了一个竞争对手,织金所原没什么好怵的。然而叫人觉得憋屈的是,锦官坊做生意的模式完全仿照织金所,例如将男宾与女宾分开,女宾全部由媳妇子招呼,挑料子的地点放在二楼等等,与织金所经营了多年的模式一模一样。更有甚者,这锦官坊的装修也像极了织金所,二楼还特地装上了玻璃,女宾能凭窗而立,看清外面街面上的景象,外面的行人却轻易看不清里面人的形貌。这一点,也与织金所如出一辙。甚至有人去织金所问过,问这锦官坊是不是织金所的分店。
这种“山寨”的手段即便在后世,也层出不穷,无法遏止,旁人奈何不了。因此见了这情形,织金所只能暗自委屈。
更要命的是,锦官坊的地点选在了内城,内城的居民都是宗室和在旗之人,不乏达官显贵。再加上蜀锦蜀绣进京,路途遥远,京中很是少见。叫人见了觉得格外新鲜。于是这锦官坊一时被人追捧,成为内城显宦的新宠,风光无限。
如英偷偷问过石大娘,回来告诉石咏。
“娘的意思,锦官坊是唯哥儿娘开的,织金所那头,少不得以为是娘顾及着亲戚情分,将织金所怎么经营的都告诉了唯哥儿娘。娘其实一字未提,唯哥儿娘明明曾经从伯府那里听说过娘是织金所的‘顾问’,却也从未就此事跟娘打过招呼,所以娘心里直窝火。”
石咏听了愈发无语,想着孟氏这趟进京真是筹划得周到,一旦站稳了脚跟,立即开始操持生意,以求在京中有个稳定的进项。他们家早先竟然还张罗着帮孟氏找房子,现在看来,真是白瞎了。
这孟氏财大气粗,在内城租一处铺面,用同样的租金只能租到外城的一半儿大小的地方,显见得这次她是下了大本钱。此外,孟氏颇有自知之明,晓得她的长处在哪里,因此只经营她最熟悉最懂的蜀锦蜀绣。这东西想来她有稳定的货源,成本比起旁人来也相对较低些,经营起来,也会比别家容易。
所以说,这孟氏的确非常有做生意的头脑。只不过这样一味“借鉴”旁人的经营模式和方法,而且丝毫不顾及亲戚间的情分,难免令人有点儿不齿。
于是石咏安慰如英:“无妨的,你就照我说的,劝娘一回,娘心里就自然转过来了。”
在他看来,织金所独一无二的优势,并不在这表面能看见的功夫。而是在于织金所每一季都能推出叫人耳目一新的搭配,织金所每季发售的名录如今早已成了城中不少主顾不可或缺的消遣用品,甚至往来走礼,都可以奉上一本名录,丝毫不嫌丢份。在织金所待了多年的女掌柜们眼最毒,只要瞥一眼主顾的身形相貌,立即就能判断出这些主顾们穿戴什么颜色式样的衣饰好看,所推荐的几乎从不出错,深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