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2 / 2)

雍亲王既然如此说,石咏也便不怕了,当下先说起郑家庄王园外的十佐八旗旗丁出城驻防的,又说起园内主体工程的修建进度。但是那些具体的细节与防范措施,石咏选择了一概不提。他心中很清楚,王园里那些防范的设施,雍亲王的粘杆处可能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但他只是一个当差办事的官吏,皇帝未曾许可透露的,就不能轻易从他这里泄露出来,这点职业精神还是要有,旁人若是要用旁的什么渠道去打听,那便尽管去吧!

年羹尧果然是个聪明人,一听见石咏谈起郑家庄王园,谈到十佐八旗旗丁在附近驻防,他就大致心里有数。原本年羹尧的眼神一直淡淡的,可是在雍亲王提起郑家庄之后,他眼中立即精光乍现,眼神在石咏与石宏武面上转了几转,就此转开,却也不多问什么。

待石咏将雍亲王交代下来的问题一一都答完,厅中再度安静下来。石咏的眼光偶尔往年羹尧那里一晃,只见那位年大将军始终沉默,仿佛若有所思。他再瞥一眼雍亲王,只见那位也正紧紧盯着年羹尧,似乎在期待他的反应。

瞬间石咏终于懂了:原来这才是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康熙修筑郑家庄的王园,是为了安置二阿哥,这便证明了二阿哥储位无望。那么忠勇伯府作为昔日的太子妻族,便也再没有拉拢的必要。只要年羹尧能够悟出这一点,自然会不愿再插手管石家的闲事。

此刻雍亲王府的大厅中,只有他一人大致想明白了这前后的因果。石喻感激地望着年熙,带着仰慕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老师朱轼;石宏武坐在雍亲王面前,则十足的拘谨,极为局促不安。石咏则毫不迟疑地抬眼看着雍亲王,后者虽然一向冷面,可是石咏的眼光一旦转了过去,那位便自然而然地敛了眼神。

竟真是如此——石咏忍不住有些激动。看来他那位二叔行事虽有些莽,但相信经过此次石喻的拜师之礼,之后应当可以暂保无虞了。

雍亲王接着开口,勉励了年熙与石喻几句,他言语里显然更加关心年熙,有时候话里有话,像是特地说给年羹尧听的。最后,这一位起身道:“年底本王有一身的俗务繁忙,不便多留,诸位请自便。”

说毕他告辞,旁人俱起身相送。年羹尧便也干脆笑着起身,吩咐年熙好生尊敬师长,爱护同门,跟着眼光扫过石宏武,随即告辞,跟着雍亲王前后脚出门。

这年羹尧从雍亲王府出来,先回了年家。年夫人一见到他,便将下午晌孟氏过来诉苦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年羹尧一边听一遍出神,年夫人也不知他究竟听进去没有,末了一问,年羹尧便道:“石家的事,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不用再管,以后能不往来,就别再往来了吧!”

年夫人心想:这个怎么是好?毕竟她早先与孟氏谈好的,锦官坊会作为年家在京中打听消息的渠道,此外,不少想找年羹尧托关系寻门路的,也会借用锦官坊作为渠道,如果真的断了与孟氏的往来,那许多事就没法儿办了。

于是年夫人将孟氏眼下的尴尬处境委婉又向年羹尧解释了一番,提起孟氏请自己夫妇出面,将石家压上一压,给石宏武点颜色看看,好让石宏武乖乖地回头。孟氏曾有一句原话:“当初也是年大将军撮合,也才会有这样一桩亲事。大将军切切不可丢下此事不管。”年夫人一并讲这话也复述给年羹尧听了。

可年羹尧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说:“天下的男人多的是,她既不满意,那以后就和石家那边也断了吧!”

年夫人几乎气了个倒仰。这话叫她怎么去向人家说去?她也一向知道年羹尧冷情冷心,既然收了手不想再管,就绝对不会再多花半分心思。

可这叫她怎么办?大家都是女人,孟氏有子有女,绝不可能就此抛下石宏武另外改嫁他人,女人家也都是要脸的。然而孟氏一再求上门来的时候,年羹尧又不用出去面对孟氏,还不是她来应付?

年夫人知道孟逢时不在京中,孟氏能仰仗的就只有自己夫妇,所以少不了还会再找上门来。果不其然,很快孟氏又上门请见,“打听”消息。开头一次两次,年夫人还借口出门,混了过去。后来孟氏也看出不对,索性在年宅门口守着,将年夫人堵两个正着,这才堵到了年夫人。

“我们老爷的意思,这件事他爱莫能助!”年夫人委婉地向孟氏解释。

“怎么,怎么就……”孟氏登时傻了傻,早先不都说得好好的,向这个施压,向那个施压,定教王家不敢接招,石宏武乖乖听摆布的呢?

“反正你们爷也又去了西北战场,没个三五年回不来,妹妹,依我看,此事还应慢慢商议,且急不得!”年夫人望着孟氏,也慢条斯理地劝着。

孟氏:……

石宏武将与王氏的“和离”改成了“析产别居”之后,连在京中过年都等不得,直接打马就回西北去了。所以孟氏与王氏的生活一如寻常。再加上石家与王家都没有将此事宣扬,所以除了几位近亲,旁人并不知石家已经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

“再说了,京中这嫡庶之事,也难说得准的。你瞅那步军统领佟佳氏府上,不就是早已经反过来了么?”年夫人又继续劝孟氏。

孟氏更加无语,她知道年夫人口中说的是谁。步军统领隆科多如今的夫人,正是那为在京里鼎鼎有名的李四儿,据说此人原是隆科多岳父之妾,被隆科多得了之后便宠妾灭妻,据传说隆科多正妻结果之惨,简直人神共愤……可问题是,她孟氏不是什么妾啊,与王氏之间,更加不是什么妻妾之争。年夫人这样一打比方,孟氏登时心凉了半截。可偏偏她父亲还是年羹尧手下的大员,她没法儿放开与年家之间的关联,所以心凉归心凉,却也只能默默地咽下这满怀的心事,顺着年夫人说起几件京中的八卦,然后再打道回府。

得有点儿耐心!——孟氏想,既然石宏武又回去了西边,这京里就谁也没占到上风。她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绸缪。

这一日,孟氏打听到石喻陪着王氏出门去薛家,拜谢薛家一家子去了。她便递了帖子到椿树胡同来,带着儿子女儿一起来拜访石家,要求面见石大娘。

石大娘与如英在家,一见面,稍许商议两句,最终还是决定,看在唯哥儿和真姐儿的面上,请孟氏母子三人进来相见。

孟氏进了石家西院的花厅,立即抱住石大娘的胳膊,便要往地面上跪,眼中含泪,口中道:“求大嫂救我!”

石大娘早知孟氏会是这么一番做派,连忙给如英使了个眼色,如英赶紧拦着石唯与石真的视线,将这两个弟妹带到东院去。

“多些大嫂与侄媳为我在孩子面前保存几分颜面!”孟氏手中拿着帕子,淌眼抹泪地说,“我这人一向性子好强,外头看着跟个男人似的,轻易不掉泪,可是一见到大嫂,我这心里就……”

说着她用帕子一捂脸,又哭了起来。孟氏这说的可是真心话,她在外人面前、在石宏武面前,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因为在这些人面前,她明白软弱是没有用的。可是在石大娘面前,孟氏却早就知道,眼泪是一件武器,可以打动石大娘。

她正哭着,听见花厅一角的鹦鹉架上一阵扑棱,登时又想起上回被鹦鹉言辞羞辱时的难堪劲儿,赶紧收了哭声,抬起头来。

那一对虎皮鹦鹉如今却安生得多了,其中一只见了生人,大胆地往前探了探,对孟氏道:“吃了吗?”

石大娘便也微笑,道:“就是这两只扁毛畜生,上回把它们饿了一顿,才把那坏毛病改了过来,太粗俗的话是再不敢说了,如今只惦记着吃。”

孟氏便也陪笑,用帕子将泪水都拭了,又稍许补了补粉,这才面对石大娘,低低地道:“大嫂,您说,宏武这办的都叫什么事儿,我们母子三人,将来究竟该怎么办?”

石大娘自然是一心都向着王氏的,可是她当着孟氏的面,又不能说得太直白尖锐,只得道:“我听闻宏武说回西北便回西北了,也觉得他这样一走了之做得不妥,当留下来与你们说清楚才是……”

她是不知道,石宏武已经与孟氏说清楚了。

“大嫂,你说他这个人,一人坑了两大家子。他为姐姐写了析产别居的文书,姐姐以后孤零零一人过日子,却依旧要顶着他正妻的名头,无法再寻个旁人托付余生。我日后是要跟着他回西边去的,却没有个正妻名分,我膝下又有儿女,这往后的日子,应当怎么过,大嫂您也替我说一两句话……”

“大家都是女人,我的心意您该当明白的。我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过来找大嫂。求大嫂看在哥儿和姐儿亦是宏武骨肉的分上,帮我们娘儿仨说句话吧!”

石大娘顿了顿,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孟氏登时喜道:“大嫂,宏武行事是不妥,但是他一向尊敬您,您若是开口,他指定会听的。”她斟酌了片刻道:“此事本就难辨谁错谁对,但两个孩子是无辜的,求他看在孩子的面儿上,求宏武收回成命吧!”

石大娘一挑眉,问:“所以,你想要宏武认你做正妻,这样唯哥儿和真姐儿就也正了名?”

孟氏万万没想到石大娘答应得如此痛快,心头一喜,赶紧点头应是。岂料石大娘紧紧盯着她,看了又看,最后还是说:“我只想同你说一句话。”

“大嫂请说!”孟氏答应得飞快。

石大娘的眼光一直在孟氏脸上转来转去,最后她慢慢地说:“这句话,弟妹在时,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出口。眼下她既然不在,我便不再藏着掖着,所以请恕我直言。眼下这样的情形,你在嫁与宏武的时候,就早已经想到了,对不对?”

孟氏被人正正地戳中了心思,眼神里原本一股子哀恳,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大娘便幽幽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人生便是这样,落子无悔,既然一早选定了路,便须承担责任。”

孟氏缓缓地坐回椅中,听见石大娘在她耳边道:“你明知宏武有妻室,依旧嫁与他为妻,在那一刻,你便该料到,你的孩子,有这可能成为庶出。可是你依然嫁了……”

——眼下就得承担责任。孟氏心里替石大娘把这话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