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哥赶紧带着石咏向康熙行礼。石咏被十六阿哥的身体遮住了脸,于是偷眼往康熙那边看过去,只见老爷子康熙脸色甚好,而身边雍亲王的脸色却莫名有点儿黑。
石咏脑海里“嗡”的一声,他似乎想起什么来了——这牡丹园,难道不就是相传康熙皇帝第一次见到皇孙弘历时候的地方么?
康熙膝下皇子众多,皇孙更是一大把。弘历与弘昼都是庶出,生母份位不显,在众多皇孙中根本没有机会出头。此前康熙大约也没怎么见过。
若是野史里记载得不错,正经的剧本应是康熙巡幸雍亲王的王园,头一回在王园里见到了孙子弘历,对答之下,觉得弘历天资不错,当即将弘历带在身边教养,先是择定了皇孙,继而才择定了皇子。
可是见了眼前的情形,石咏突然悟过来,他……他这是不是弄巧成拙,好心办了坏事?正带弘历与弘昼学骑车的时候,谁曾想到,康熙皇帝竟会捡了这个节骨眼儿到圆明园来幸园子?
任何一个剧本都不会写,康熙皇帝幸园时,雍亲王家的两个小子,正在学骑自行车啊!
石咏非常能体会雍亲王本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并在心中为对方默默点蜡。
康熙一眼瞅见十六阿哥与石咏,便伸手指点,冲雍亲王笑道:“又是这两个,如今京里但凡有什么新鲜物事,都是内务府这俩人折腾出来的。”
十六阿哥当即落井下石,伸手一指石咏:“皇阿玛,与儿子无干,都是他,都是他折腾出来的!”
石咏无奈了,只能默默上前行礼,同时还要向十六阿哥送去“感激”的眼神,感谢这位将“功劳”全推在自己身上。
康熙皇帝却精神矍铄,见到石咏,笑道:“又是你?朕的万寿节还没让你忙够,竟有这功夫琢磨这些个?”
石咏无语,康熙的话又不好答,只能勉强谦虚两句,心里盼着雍亲王莫要怪罪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才好。
所幸康熙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两个小的身上:“胤禛,这是你的两个小子?”雍亲王当即老老实实地应了,又命弘历弘昼两个,过来给皇玛法请安。
弘历与弘昼听说,一起过来向康熙行礼。这临时在园中遇到的,半点做不得伪。因此康熙见到这两个小皇孙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礼数半点儿不缺,心里暗暗点头,随即免了两个小孙子的礼。
弘历与弘昼起身,两兄弟似有默契,弘历向前迈了半步,登时遮住了弘昼的大半个身体,而弘昼则将一半身体缩在兄长身后。
康熙见了奇怪,便问弘历,弘历只道:“适才五弟不慎摔了一下,衣上难免有尘埃痕迹,恐在君前失仪,污了皇玛法青目。但五弟一心仰慕皇玛法,绝不愿错过此次觐见玛法的机会,但又唯恐失礼,两难之间,唯有暂避在孙儿身后,盼皇玛法能够原宥一二。”
弘历答话的时候,连十六阿哥也忍不住侧目。毕竟弘历这话说得既恭敬又有条理,语调平顺,没有半点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之态。很难想象这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仓促之间面圣时的反应。
弘历这话说完,康熙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朕适才亲眼见到你弟弟摔倒,你去搀扶,又怎么因这点小事怪罪你兄弟二人?”这一位九五之尊面上神色颇为和蔼,当是适才见到弘历与弘昼两个兄弟颇为友爱,互相扶助,又见弘历大方有礼,并无半点王孙贵胄子弟的骄矜之态,心中很是欣慰。
弘昼这时低着头往弘历身边站了站,低着头跟着道:“乞皇玛法原宥!”
弘历则轻轻拉着弘昼的衣袖,让他与自己并肩而立,轻声在弟弟耳边说:“皇玛法已经不见怪了!”又伸手在弘昼手背上拍了拍,维护之意尽显。这点小动作落在康熙眼里,更显弘历对兄弟友爱亲密,有长兄之风。
康熙便稍稍叹了一口气。
他随即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命弘历兄弟二人的弓马师父速速将那单车推过来,问石咏:“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石咏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单车介绍一回。康熙上下看过,疑惑地问:“朕见这车驾形态奇特,只有两轮,连站都站得稳,又如何行得?身在车上,岂不是犹如作杂耍一般?”
石咏摇摇头,只说寻常人只消稍加练习,不消一个时辰,定能掌握这种车驾的骑行之术,若一定要比较,其实比骑马更要容易。
“启禀皇玛法,若是皇玛法不嫌弃,可否由孙儿为您演示一二,这车驾骑行的方法与效果?”弘历在一旁朗声开口。他在自告奋勇之前,曾经向父亲雍亲王那里看过,得了后者眼神暗示,这才开的口。
康熙便点头,道:“朕倒要看看,这车驾行驶起来究竟如何?丹济——”
丹济原本一直默默跟在魏珠身后,此刻听传,赶紧站出来。
“寻一名擅跑的侍卫,与朕的小孙儿比赛一回。”康熙突然来了兴致,想知道这车与人较量,究竟谁更胜一筹。
“遵旨!”丹济登时领命,去跳了一名擅长跑步的侍卫出来。康熙便指指后湖最远处堤坝上的一株垂柳,道:“奔到那里,随后再折返回朕这里,先到者,朕有赏!”
弘历与那侍卫齐齐地应了声是,便各自下去稍许准备。弘历的弓马师父在后面帮弘历扶住了车驾,弘历双脚一蹬,那车便歪歪扭扭地骑了起来。
旁边侍卫一见,也立即出发。这侍卫先天条件甚好,一跑起来似乎脚下生风,瞬间将弘历和他的单车甩在后面。但是弘历骑着车,着实比那侍卫跑起来轻松得太多了,用力蹬了几脚,便已经渐渐赶上,待骑到那株垂柳处,已经将身后的侍卫甩开了老大一截。
一时弘历顺顺利利地将单车骑了回来,双手一捏车闸,“吱”的一声,那车便停住了。早有弓马师父上去帮弘历扶住车驾,弘历“刷”地从车上跳下来,快步赶上,冲康熙行礼道:“皇玛法,孙儿回来了!”
康熙见他气定神闲,不气喘,脸上不见汗,只是少年人一张俊雅的面孔因为运动的关系显得红扑扑的,在这春日的艳阳照耀之下显得格外有朝气,忍不住笑道:“好,好——”
这时候那名侍卫也拼了老命赶了回来,在康熙等人面前拜倒,胸口起起伏伏,气息甚急,但愧疚更盛,连声道:“卑职惭愧,请皇上责罚,丹济大人责罚!”
“皇玛法,”弘历这时候开口帮这侍卫说话,“这一名侍卫奔行神速,耐力又好,若是孙儿没有这车驾的助力,与他比赛,是一定比不过他的。因此孙儿不敢居功,恳请皇玛法允许,孙儿将赏赐转赠此名侍卫。”
弘历这样一说,康熙身后的御前侍卫们齐齐地松了一口气,觉得雍亲王府上的小阿哥这事情办得真漂亮。连石咏都觉得,弘历这个小子真是个人精,这小小年纪,已经会收买人心了。
“好,好!”康熙听闻,便更加喜欢,随口对魏珠道,“传朕旨意,两个都赏,两个都赏!”
这一下子皆大欢喜,弘历得了实惠,御前侍卫的面子也分毫未失。
康熙就又接着问起自行车的事儿:“这种车驾叫什么名儿?”
十六阿哥在旁边抢着答:“在皇上赐名之前,咱们只暂且‘自行车’、‘自行车’这么叫着。”
石咏偷偷瞅了十六阿哥一眼,心想:皇子皇孙们都是这么人精的么?
十六阿哥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回看石咏一眼。
康熙却觉得这个名字够好了,拈着须道:“‘自行车’,无须外力,自能行之,这名字挺贴切,且这么称呼吧!弘历,来,与玛法说说,你觉得这车驾如何,若是将来这车驾多了,又可如何使用?”
弘历似是早已将这问题思考过了,开口便道:“回禀皇玛法,这车驾名曰‘自行’,虽然比行走甚至奔行要更快些,但用的乃是人力,而非如马匹、马车一般,用的是畜力。孙儿愚见,这种车驾适于短途传讯、代步,却不适于长途奔行与负重。车驾适于平坦光洁的路面,但在粗砺路面上依旧骑行艰难。因此孙儿以为,这自行车,将来可应用在宫中、在京城里,用的人会越来越多,但是远途交通,依旧无法取代现有的车驾。”
这番话说得颇有见地,而且滴水不漏。连石咏听了都暗暗喟叹,他可从来没教过这孩子这些。若全是这孩子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弘历便真的是早慧了。
康熙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转头问雍亲王:“胤禛,你此前可知这件新奇物事?”
雍亲王正要摇头,十六阿哥已经抢上说:“回皇阿玛的话,四哥尚不知道,是这两个孩子在儿臣这里见到了,所以就磨着儿臣教他们两个。儿臣想,反正这车驾都已经做出来了,搁着也是搁着,不如便让两个小阿哥试试……”
“……回头你见两个小的骑得好,自己便也一起试试,不是么?”康熙一下子戳破了这个“十六叔”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