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金口玉言,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要你摹写朕的笔迹,往后就算是你想要……咳咳,想要朕的墨宝,也没有了,一件都没有!”康熙即便在病中,依旧傲气得很。
紧接着康熙口述了他的手令,魏珠进来研墨,十三阿哥则在一旁帮石咏翻捡康熙旧日的墨宝,将得用的字一个个挑出来。
然而石咏却目瞪口呆,他听了康熙手令的内容,心中莫名紧张:康熙的手令,是命随驾行围的八旗兵丁南下后向西,转由张家口一带进京,直接回畅春园,不入京师。原本大军折返承德,再转回京城的计划,就此取消了。
第328章
八月十五, “圣驾”返回承德。一直“因病”驻守承德的八阿哥自然是早早就在避暑山庄之外迎候。
待到“圣驾”行来,八阿哥望着兄长诚亲王有些发愣, 少不了问:“三哥, 父皇呢?”
诚亲王胤祉冲着这个兄弟“呵呵”的笑了几声, 心道:“你说呢?”
原来康熙龙体有恙的消息一旦传出, 这位龙椅上的老人立即想到了留守在承德的八阿哥。他对八阿哥充满了疑心,自然不愿直接从承德回京,立即下令, 大军调转方向, 往西南方前进,从张家口一带回京。
与此同时, 康熙还派诚亲王去做了“疑兵”, 命诚亲王与十七阿哥两人领去一半的八旗兵将,留在木兰围场恭送所有的蒙古王公离开, 然后按照原计划往承德过去, 每日行程、扎营的地方, 都与原计划一模一样,甚至诚亲王还得负责护送康熙皇帝那座金碧辉煌的銮驾。沿途一路行来,众人都以为皇上是按原计划回程。
此刻胤祉将前因后果说与胤禩知道, 他见到胤禩吃惊的面孔, 心里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得意:父皇摆明了信不过你,以前不信,现在还是不信。
胤禩的吃惊却丝毫也不作伪,拉着兄长道:“这可怎么得了!张家口一带, 如今听说有大批马贼出没,万一惊扰了圣驾,这可怎么办?”
胤祉:这个……
石咏知道自己暂时是不能去承德接母亲媳妇孩子了,但只有他能够平安回京,回头才能顺利与亲人们重聚。所以他按捺心中的不安,每日与十二、十三、十六三位阿哥一道,护在康熙圣驾左右。
至于康熙,石咏不得不承认,这位真是个顽强的老人家。自从在行围大宴上第二次发病之后,康熙病情最严重时会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只有靠针灸与药物勉力支持。
十三阿哥几次询问,要不要就地扎营,等皇上的病情稳定之后再继续前进,康熙都予以拒绝。他指令全军白日行进,夜晚就地扎营,避开各处行在,急速往张家口前进。因此,白日康熙皇帝便昏昏沉沉在车驾中休息,夜晚则由大夫为其针灸并按摩麻痹的手足。
早先石咏为十三阿哥准备的那许多橡胶轮胎,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安上了橡胶轮胎的御用车驾,行驶起来又快又稳,老皇帝在其中能够好生休息一二。只是每走几里便要好几名侍卫一道用力抬起车驾,拆换一次轮胎,石咏见了这情形便想,回京之后还是得抽个空儿,赶紧将配套设备千斤顶研制出来。
自从离开木兰围场,弘历便一直陪伴在康熙皇帝身侧,竭尽一切所能,照顾他的皇玛法。这点大的孩子,不眠不休的,脸上本就所剩无几的婴儿肥一下子全没了,虽说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可到底教人看了可怜。康熙有时醒着,面对着这个极尽体贴的皇孙,回想起早年间他那些儿子们年纪尚小的时候,那副父慈子孝的情形,心底唏嘘之余,对弘历更多些疼惜。
如此这般赶了四五天的路,十三阿哥接到了京里的人送来的急信。
来人不过三骑,奔袭到此之后马匹极度疲敝,为首的一匹奔到十三阿哥面前,在骑手提缰的那一瞬间,当场倒地毙命。但是马上的骑士却强悍无比,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跪在十三阿哥面前,双手奉上信件。
来人赶到的时候,石咏恰好跟在十三阿哥身旁。只见那三骑之中,骑手都是穿着黑衣,裹着头巾,领口拉得很高,低着头时便看不清形容。只是为首那人一眼瞥见了石咏,便好奇地抬头,打量了一眼。
阅信后十三阿哥脸色凝重,知道决断的时候到了。他将那信件收在袖中,转身便走,顺便抛下一句:“茂行是熟人,你们见一面叙叙旧也无不可!”
为首那名骑手当即摘下头巾,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孔,上前向石咏拜倒,口中道:“石恩人!”
事出意外,石咏往后退了一步,这才认出来人,登时又惊又喜地道:“五凤,你是五凤!”
五凤是昔日郑板桥的书僮,但是为豪强所掠,被迫做了戏子。后来石咏与薛蟠、柳湘莲三人撞见五凤为安郡王府华彬所辱,义愤出手,柳湘莲暴打一番华彬之后远遁山西,而五凤则被石咏救下,拜托十三阿哥安置。十三阿哥当时答允了,并曾提及五凤可能需要暂时换个身份过活,尚且不能回扬州与郑板桥重会。
只是石咏再怎样也没有想到,五凤竟然投入了十三阿哥麾下,看他这般坚毅英武的模样,直如脱胎换骨一般。
“恩人可有郑先生的消息?”五凤依旧是难忘旧主。
石咏点点头,他一直与郑板桥有书信来往,知道如今他已经回南,在扬州卖画为生。前阵子安姐儿出生,石家收养沛哥儿,郑板桥各自托人送了一幅书画上京,石咏自然当是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准备当传家宝。
听说旧主尚好,五凤面上露出笑容,但又与石咏无话可说了。石咏知道他在十三阿哥手下,诸事隐秘,索性也不问,只与五凤谈谈书画,拉拉家常。
少时十三阿哥快步赶过来,面见五凤等三人。石咏很识趣地避开,远远地只见十三阿哥先交了一封手令给五凤,紧接着又从袖子中取出一枚数寸长的玉质虎符,郑重递给五凤,并低声口述,面授机宜。五凤双手接过虎符,珍而重之地收在怀中,单膝跪地,向十三阿哥行礼,随即迅速起身。十三阿哥的手下立即又牵过三匹健马,给五凤等人换上。
五凤别过十三阿哥,伸手将头巾扎好,立即翻身上马,绝尘远去。他临行之前曾经往石咏这边看过来,石咏知道他是想将自己平安无碍的消息送到扬州郑先生那里,石咏稍稍点点头,五凤便精神一振,一提马缰,带着两名手下,绝尘而去。
十三阿哥则道:“茂行,走,上马!从今日开始,我们可能要赶几天夜路了。”
石咏担忧地看着十三阿哥。他知道这位为了送圣驾平安回京,早已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十三阿哥如今每天早晚要针灸一次,并非为了治疗腿疾,而纯粹是为了镇痛,让这一位可以暂时化身矫健儿郎,像年少时一样,骑马奔行。
但石咏很难想象,赶起夜路来又是个什么情形。
“还好咱们之前多长了个心眼儿,将所有的马灯都留下,这几天恐有阴雨,马灯刚好得用。”十三阿哥庆幸无比。原本八旗兵将都配备了马灯,但是诚亲王他们往承德去的时候,十三阿哥做主,将那一半兵将所用的马灯尽数截留下来,配备给这边使用。如今既有需要赶夜路,这些便都派上用场了。
“姑父怎么知道这几天恐有阴雨的……”石咏这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犯蠢了。
“我就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这时十六阿哥与十二阿哥一道,打马自后而至,“这阴雨天将至,爷可是两天之前就有能知道的。哪像你!”石咏被他抓住了语病,只得开口道歉。
“这都没什么,”十三阿哥全然不以为意,开口向十二、十六这两位道:“十二哥、十六弟,适才京里有要紧的消息送来,我正想与两位商议一下。”
石咏正想推开,却听十三阿哥补了一句:“茂行也来!”
他只得随这几位皇子一道,过去一道临时扎营的营帐中,没有座椅,所有人都站着说话。只听十三阿哥说道:“早先京里送来消息,说是张家口有大批马贼出没,正好迎着咱们的归路。”
在场四人中,十二阿哥并无多少应变之才,但毕竟是皇子出身,近年来又执掌正白旗,处变不惊的本事已经好了不少。十六阿哥则是鬼精鬼精的,麻烦一概不沾,当下便忍了没开口,所以只有石咏吃了一惊,问:“真的是马贼吗?”
十三阿哥眼里精光乍现,随即又掩了去,淡淡地道:“问得好!”
到底是不是马贼,眼下讯息不够,真的很难说。
“咱们这里有四千精兵,寻常马贼,是决计不怵的。若要真遇上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怎么就能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十三阿哥说得霸气,可随机话锋一转,道,“怕只怕,不是马贼……”
“皇阿玛由我等护送回京,龙体违和的消息想必此刻已经四散开去,不怕别的,只怕是有心人想要刻意接近,探听圣躬违和之后,可有什么旨意送出,什么话撂下,甚至搅扰皇上回京之路,让皇上这一路养病也养得不够安宁。”
“而咱们,咱们哥儿几个绝不是想动这等念头的人,咱们唯一想的,都是皇阿玛身子康健,平安回京,出面主持大局。”十三阿哥这话触动了另外兄弟两人的心思,十二阿哥与十六阿哥一并点头。
“十二哥,十六弟,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咱们哥儿三个聚在这儿,再加上有这么多人手,若是还不能护得皇阿玛平安,咱们还有脸回京么?”
十二阿哥与十六阿哥显然是都被激起了血性,当即道:“十三弟!”“十三哥,有何差遣你直接吩咐!”
石咏没说话。他知道十三阿哥的话里是有水份的。所谓四千精兵,其中真正的八旗精锐有三千人左右,其他有康熙随行的文官、侍从、后宫中人,以及一部分后勤人员。真正的战斗实力没有十三阿哥所说的那么强。但很明显,十三阿哥抛出的数字令另两位都吃了颗定心丸,所以才这般昂扬地一起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