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朝奉真的带了秤和戥子,当即从怀中掏了出来。
丹菁转身就跑,齐世雄不比夫人动作更慢,两人争先恐后地奔出丹济家的大门。
这边贾琏赶紧回身,将手中的文刀武刀一起丢给兴儿收着,转头来向马佳氏行礼,道:“亲家太太,适才实在是一时激愤,才出言恐吓,小侄本无意冒犯,万望原谅则个!”
马佳氏被唬得脸色青白,扶着身边的红檀木八仙迎客桌直喘气,一瞥眼见到坚硬的桌面上早先留下的刀痕,又是心惊肉跳了一阵,定了定神,道:“舅爷,莫要如此,我们不是那等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家,这事确实错在我们……”
丹济这时候也上来,伸手扶住母亲,沉重地开口道:“舅爷请放心,内人的嫁妆银子,都着落在我丹济身上,其余都是我的不是,今后……”
岂料贾琏不客气地打断了丹济的话,只说:“亲家太太,妹夫,我可否见一见迎春?”
还有谁敢拦着不成?
马佳氏便吩咐:“绣橘!”
绣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应了一声:“是!”连忙奔进内堂。
在等候的时候,贾琏将石咏拉至一旁,与他低声商议几句,石咏一怔,反问回去向贾琏确定一回,贾琏点点头,石咏便向丹济告个罪,自己出去安排。
少时绣橘扶着迎春出来,正堂上都是迎春的亲眷,自是无须回避。贾琏与宝玉见到迎春臂上缠着夹板,面容清瘦,但是精神尚好。宝玉见了多日不见的二姐姐,眼圈儿一红,登时迎上去唤了一声:“二姐姐!”就说不出来话了。
贾琏却扭头对丹济说:“妹夫,我打算接妹妹回府住两天,也省得亲家太太为我妹妹操劳。”他直接说了自己的安排,压根儿没有征求丹济同意的意思。可是丹济又哪里敢不同意?
迎春这时低着头,缓缓上前,去婆母马佳氏那里曲了曲膝,小声道别。马佳氏则颤声说:“好孩子,好好歇两天,别多想,娘惦着你,丹蓉也惦着你,可记得早点回来。”迎春双眼含泪,嗫嚅着说不出什么,只管由绣橘扶着,缓缓退开。
一时丹济家下人进来报,说是贾家来接人的车驾已经到了府外面。贾琏径直向丹济与马佳氏告辞,宝玉则在迎春跟前护着,慢慢一起来到丹济家门口,看着迎春上车,宝玉这才与随后一起出来的贾琏一起,各自上马。
“宝兄弟,你先自回家去吧!”贾琏嘱咐宝玉,“我送二妹妹去个旁的去处……对了,今晚我在石家暂住,先不回府了。府里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为公务回来,还有些事要忙,待忙得差不多了,自然回府叩见老太太和大老爷。”
宝玉吃惊不已,他真没想到贾琏将迎春接出来,竟没打算把人接回自家。只听贾琏又嘱咐:“二妹妹的事,你且不要向府里的人说。咱们家……你也知道,人多嘴杂,省得可以挽回的事,往后便闹到不可挽回了。”
宝玉:……琏二哥哥这么决绝地将二姐姐接出来,搞了半天竟也还是为了挽回呀。
一时贾琏与宝玉两人别过,贾琏一行人,带着迎春的车驾,往永顺胡同过去。这车驾是石咏早先雇的,此刻石咏已经先回永顺胡同送信去了。
待到了永顺胡同石家那里,石大娘、王氏与如英早早地就迎了出来。迎春与绣橘都是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贾琏没把她们主仆接回荣府,而是送来了石家。好在石大娘、王氏与如英,都与迎春算是相熟的,如英更是有与迎春一道选秀的过往情分。
早先石咏提前回家送信,石大娘等人虽是惊异,可也为迎春的遭遇感到心疼不已。如英手快,已经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并调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丫头过来客房这边照应。
一时车驾到了,迎春要与石大娘等人见礼,被石大娘赶紧拦住,命如英小心扶着往院里去。
贾琏与石咏在外看着,贾琏沉着一张脸,道:“兄弟,这次哥哥可真要多叨扰你了。”
石咏却说:“这算啥?对了,琏二哥什么时候回山西?”
贾琏拍拍后脑,说:“最晚后儿个就得走。茂行,咱们今儿个得好好商议商议!”
石咏答:“这个自然!”他顺带手捎上需要静心读书的石喻,这几个爷儿们今晚则回椿树胡同小院里暂住,让女眷们住在永顺胡同赐宅里,彼此都自在些。
晚间石喻且在西院自己的地盘温书,石咏则与贾琏在东院上房彻夜长谈。
贾琏紧锁着眉头,石咏原本以为是差事上的缘故,没想到贾琏却说山西诸事还算是顺逐,他不大放心的,却是京里,荣宁二府的事。
“这次二妹妹的事,着实令我寒心不已。并非是觉得丹济目中无人,敢欺我荣国府嫁出去的闺女,而是,而是……”
贾琏真正忧心的是,荣国府如今直如一盘散沙一般。如若府里真有人关切迎春,迎春初六不曾归宁,难道会没有人过问?今日他出面找丹济讨说法,找来找去,只能捞上个宝玉一起,贾环贾琮等人尚小,再加上几个旁支子弟,皆不得用;宁府那边,对此漠不关心不说,且如今贾琏自己也不想主动去沾惹宁府了。
“宝玉兄弟是个待人实心实意的,可是遇事难免软弱,撑不起事,唯盼他日后科考顺利,或许可图一二。而我家中那位大老爷……”贾琏提起贾赦,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长叹而已。
若非如此,堂堂一个国公府,要为出嫁女主持公道,何须他一个人千里迢迢,从山西快马飞奔回京?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荣府如今早已不及先前那样兴盛,其实较之平常官宦人家尚有不如,子弟骄奢却无才具,无人为长远计,细看去,不过是一具空架子而已!”
贾琏说得沉痛。石咏自是知贾琏随伊都立于山西上任之后,见的世情多了,眼界自然也不同,昔日在府中时尚能浑浑噩噩,如今离京再看,荣府的诸般弊病自然一望而知。”
“宁府那边……怕更是指望不上!”贾琏心中明白,以宁府如今的态势,将来荣府不被其连累,恐怕就是好的。
“宁府……”石咏听贾琏提起,实在忍不住,将上回那“氤氲炭”的故事说了。贾琏听了也着实忍俊不禁,一阵大笑,笑过之后,精神稍振。
“令妹的事,琏二哥觉得应当如何?”
当时贾琏提出想将迎春送至石家暂住两日的时候,石咏便知贾琏还是看好丹济,还是期盼这小两口以后能够前嫌尽释,一处好好过日子的。就等着看丹济什么时候表个态,再将迎春接回去。
贾琏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他必须尽快回山西去,因此不得不将这事情托付石咏一二。石咏听他说了,如此如此,自然一一答应。
“只是今日到底没能逼得了那对无赖夫妇,连自己亲弟弟也要骗,亲弟媳的嫁妆银子也要昧了去,这样的人,我是头回见。”贾琏叹息不已,尚未想出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可以治一治这对夫妇。
石咏却笑:“我倒有个法子,前几日我还想着将这个法子试一试,看看管不管用,没曾想竟有人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