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内务府往几家勋贵府上分配包衣旗奴。因为石咏事先打了招呼的关系,伊都立替他将几家勋贵的名单弄到了。石咏在伊都立那里看了一遍,只见忠勇伯府和伯府老太太的娘家富察氏都在名单上。
石咏指着那富察氏的名姓问伊都立:“六姑父,这家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家中么?”
李荣保是重臣马齐之弟,上回石咏曾经在步军都统衙门见过一面的。石咏倒是记得,他家人丁兴旺,有好几个孩子,傅清、傅宁、傅武、傅宽等等一长串名字,总叫人生出怀疑,他家难道不姓“傅”么?
伊都立点点头,但是提醒石咏:“寻常勋贵人家倒也罢了,但是这富察家比较特别,内务府包衣旗奴,尤其是犯官罪臣之后,能不受就不受的。”
“为什么?”石咏一时很八卦。
“生怕因为自身遭厄,心中存有戾气,带坏了自家子弟。”伊都立解释道,“所以即便将英姐儿说起的那位姑娘送至李荣保家里,李荣保十九也是打发去庄子上,或是做些粗活杂活,想要做些轻省活计怕是也难。”
石咏颇有些失望,但又觉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当下将那单子看来看去,觉得最靠谱的就是忠勇伯府了,但可惜的就是伯府没几个孩子,就连讷苏也十几岁可以去考武举去了。如果到了忠勇伯府,恐怕只能侍奉富察氏老太太。
最终史湘云还是被发到了忠勇伯府,准备侍奉富察氏。但可巧的是,内务府将人送去伯府的那天,刚巧李荣保的妻室带了家中的几个小的过来忠勇伯府作客,拜见伯府老太太。大家正在说笑的时候,李荣保的幼子,刚满三岁的傅恒偷偷溜出去玩,丢了踪影。众人一时不察,待到发现,才纷纷出了一身冷汗。
伯府很快找到了人,被人发现的时候,傅恒正在与一名刚进府当差的年轻妇人玩耍。那名年轻妇人以树枝为笔,正在考校傅恒认得的字,并且说了几个与字相关的有趣典故给这孩子听。傅恒便听住了,直到被母亲抱回正厅,还在惦记那位讲的“故事”。
众人以为这小风波就此过去了,岂料李荣保夫人正要告辞的时候,小傅恒突然哇哇大哭,死活不肯离去,还要听刚才那位“嬷嬷”讲故事。旗人口中的“嬷嬷”,通常是保姆或是贴身侍候之人的意思。伯府老太太听说,觉得这傅恒与那名年轻妇人这么有缘,哪倒不如将此人送到李荣保府上去,从此照料傅恒。
李荣保夫人还不放心,当即命人将那位年轻妇人请到面前,细细问了出身来历,从旁观察她的言谈举止,只觉得她性格清淡舒朗,且言辞文雅,谈吐不俗,规矩上又是一丝不错的,自然心生好感。
这年轻妇人自是湘云,自诉其身世,堂上无人不感慨的。但是李荣保夫人依旧不敢轻易答应,只带了哇哇大哭的傅恒与其余几子回府,待问过李荣保之后,这才遣人过来伯府,“郑重”讨了湘云去,同时又送了自家两名旗奴过来伯府,作为补偿。
忠勇伯府老太太见了李荣保家送来的人,忍不住笑道:“他们家真是的精明,讨了我这么一个好的去,却只送了两个回来。依我看,她足能抵上五六个平庸的。往后她好生照料傅恒,等那孩子长大,她也会是个有福的。”
石咏与如英听说了这消息,总算放了心。如英没说什么,知道湘云一无所有,只有她自己,只能靠一双手重新挣回想要的人生。
石咏却大致晓得,往后湘云当能经历富察家最为辉煌荣耀的一段时光,也会因为亲手扶持傅恒长大而备受尊敬。但这一切都还要看湘云自己,看她如何对待这身份上的落差,如何挨过早期这些难捱的日子,适应新的身份。
将湘云的事安排妥当,石家也要安排南下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第十六回 有一条非常奇怪的脂批,当时凤姐与贾琏商议省亲的事,在座有一个“赵嬷嬷”,讲起昔日王家接驾时候的情形,脂批批道“文忠公之嬷”。文忠公就是傅恒,傅恒的保姆历史上确实和苏州织造李家有直接的关系,应当就是李鼎之妻,没入内务府为奴之后进入李荣保家,作为傅恒的保姆,照顾他长大,并因傅恒日后的功绩而备受尊敬,身故时得以厚葬。
说这条脂批的“奇怪”,是这个“文忠公之嬷”的脂批直接将红楼故事发生的时间段从康雍之际拉到了乾隆年间,如果说红楼讲的不是曹家故事,而是部分影射富察家,那么就又能完全推出一套新的理论。
但不管怎么样,外力或许无法抵抗,但是内心的顽强可以让人走出困境。下章南下。
第364章
石咏名义上是作为理藩院各国事务衙门的负责人, 南下前往广州,面见在广州往来的各国商人, 听取他们的意见和需求, 考虑各国申请在广州建立领事馆并提供领事服务的要求。
实际上, 他的任务还有很多:头一桩, 便是考察此前几年海禁的“小开”对南方数省商贸活动的影响。此外,十三阿哥早年间在广州的几处产业需要收拢,而十六阿哥也蠢蠢欲动, 想要在广州建立新厂, 直接面向海商,出口内务府新研制出的各种工艺品。
除了这些, 石咏还拿定了主意, 要带如英南下,带她去南边走走看看。此外如英的爹穆尔泰现在还在广州巡抚任上, 父女多年未见, 所以石咏怎样也要带她南下一趟。
当然了, 他最隐秘的一个安排,就是要借此机会见见傅云生,看看这位“同乡”在广州经营得怎样了。
如英听说能南下去看看, 自是欣喜。她早就想有机会出门走走看看, 但是石咏不得空,她膝下又有一儿一女要照看。石大娘非常乐意如英跟着石咏一起出门办差,并且主动担下了照顾安姐儿和沛哥儿的责任。石大娘还说:“要是你们两人一起出们,回来的时候变成三个人, 娘就真的心满意足了。”
如英看了石咏一眼,脸上一红。前一阵子她是因为家孝国孝的原因,不得与石咏亲近,然而待出了孝,夫妻感情一如既往地要好,她身上还是没有动静。
石咏也知母亲与如英都有些着急,他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原因:压力。前一阵子新旧交替,朝中人员变换不断,他也得了从来没接触过的新差事,压力一直有。之后又是贾家的事,又是史家的事……石咏身为一个男人,承担着照顾整个家的责任,难免身有压力。一旦有了压力,子嗣之事怕就难以顺利。如今可好,他得了这么一趟长途差事,就算到了广州工作繁重,可是路上也可以悠哉悠哉地轻松一阵,饱览一回大好河山了。
石大娘隐约也知道是这么回事,才说了这“出门两个人,回来三个人”的话。
可一转眼,出门便成了三个人。安安这个机灵鬼儿,不知从哪儿打听了爹娘要出门的消息,赶来死缠着石咏与如英,强烈要求一定要跟着爹娘出门。石咏本来不想同意,可是想想安安最是好动,如果石大娘照顾两个孩子,起码得多分一大半的心思来照顾安安。所以不如他们夫妻两个将安安带走,这样石大娘带着庭沛一个,也轻省些。于是就这么决定了,石咏提出安安必须保证听话,不哭闹不乱跑,否则立即取消她的出行资格,安安立即乖得什么似的,那大家闺秀的模样竟也轻轻易易就装出来了,惹得如英在旁直笑。
石咏:“你小时也是如此吧!”
如英:……再也笑不出来了。
除了跟着出门的人手需要议定,石咏还有一项任务,他东厢里架上蹲着的那几件,也一起闹着要跟着出门。一捧雪说起石咏早年间就答应过,一定会带它出门看看的,而武皇的宝镜是静极思动,毕竟从扬州归来之后,就很久没有再出门走动了。红娘的瓷枕虽说比较怕出门,但是想想,万一出门再摔成个三百片,不是还有咏哥儿在,全都能修回来么?
于是石咏的随身行李里就多了这么几件:玉杯不能用来饮水,瓷枕不能用来枕卧,虽有宝镜,他又是个男的不需要对镜贴花黄,因此这几件搁在行李里就显得怪异无比。
好在如英体恤,知道是夫婿的心爱之物,没说什么,直接腾出一只小藤箱,里面垫上棉絮,让石咏盛放这几件。结果三件文物都没口子直夸,说石咏这是哪辈子积下的福气,得了这样一个媳妇儿。
石咏:我眼光好谢谢!
石咏出发之时,石喻与石大娘和王氏都到通州码头相送。石咏勉励石喻:“往后且闭门读书,大哥不在家的时候,你且不必理会外界一切风言风语。”他知道石喻因“避嫌”而越过了此次恩科,背后确实有些风言风语,什么“江郎才尽”啦,“方仲永”啦,全都出来了。
哪晓得石喻一笑笑得舒畅,道:“大哥以为我还是以往那个不懂事的么?”
石咏舒心地拍拍兄弟地肩:“可见得是长大了。”
“大哥此去,也需一路小心。家里的事不必挂念,有我在,必定不会惹是生非的。”石喻挺起胸脯承诺。这小子,如今已经和石咏生得一般高了,再加上常年锻炼,身体不再单薄,一副大小伙子的模样。石咏登时觉得他终于可以放心了,有石喻在,也一定能撑住这个家。
待别过了家人,石咏带着如英与安安乘舟南下。安安出门,样样新奇,但是很快晕船就将她放倒,老老实实地在船舱里躺着。而船上无事,如英则没事捧着那一本当初宝琴赠给她的那本小册子,一点一点地琢磨。
如今她已经有了两样“词典”,一本是荷兰语到拉丁文的词典,另一本则是拉丁文到汉语的词典。都是石咏借“职务之便”,从理藩院里借出来的。虽然如英要看懂那小册子费劲之至,但是总算给她摸到了规律,竟当真一点点地翻译了出来。
“九月十七日,在真腊国的口岸登岸,岸边有很多以捕鱼为生的船民,他们都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但是热情地向我们兜售他们晒好的鱼干,想换取我们手里的银元……”
”十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抵达了吕宋,今天我尝到了新鲜的椰子。“
“十一月二十五日,快要进澳门港了,哦我真期待……”
“汉语真是一种极其优美的语言,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们,她们的生活都充满了诗意,哦,我也很想像他们一样写出这样漂亮的词句……”
如英翻译起来颇为吃力,毕竟她没有学习过这些语言。只能尝试将各种关键词的意思连在一起,靠猜测猜出大概意思。但是一旦领会了这日记里的意思,如英便能收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石咏鼓励她这样摸索,有时候自己也会帮忙辨认一些名词,他对“椰子”“吕宋”这样流传到后世这样的名词大致有些认识。
如此一来,时光便过得飞快。等到安安习惯了行船的生活,开始在官船上“大闹天宫”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微山湖上。石咏便给安安讲起当年他们在微山湖上遇匪的旧事,安安登时对那临危不惧,沉稳安静的淑女也生出好感,开始尝试端一点小架子。
不日便到了扬州。石咏特地下船去寻访郑板桥的住所。他来之前曾经答允过五凤,要给郑板桥捎个平安信。岂料问起,却是不巧,板桥说是今年有乡试恩科,便去江宁准备应考去了。石咏无奈,只得留下个口信,托人转告板桥,说是他有一位排行老五的旧友,托人捎来个平安信。料想郑板桥应该能猜到是五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