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一怔,听十三阿哥把话岔开,问到了石咏头上,便也聚精会神地望着石咏。
“回王爷的话,若是我遇上这等棘手情形,那就——借呗!”
户部满汉两位尚书闻言已然哂笑,道:“怡亲王殿下是以国家做比,不是真的问石大人以您的身家应当怎么办。”
石咏低下头,没好意思让人发现他面上的笑容,但也没憋住,在心里偷偷地说:对不住,其实还有个“花呗”没告诉您呐!
他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五十八年时,曾经有一间药铺以一己之力,拍下了内务府当年所包销的所有人参,并为这笔交易,一下子在市面上拆借了四十三万两白银……”
他还未说完,旁边坐着的庄亲王十六阿哥已经笑起来了,显然是记起了那回先抑后扬的情节。
“诸位大人可知,他这是凭什么拆借下这么多银两的?”石咏忍不住卖了个关子,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卖关子的地方,赶紧自问自答道:“是因为信用。”
“这件药铺,如今已成为钦定供应御药房的药材商,名誉是白璧无瑕。其实换到朝廷也是一样,有着良好的信用,承诺拆借能够兑现,当然最重要的是兑现能够实现,便自然能在民间筹到款项。”
“石咏,本王记得你提过的,贾家在京里开的那间铺子……有主顾愿意将银钱存入铺子,是因为铺子有信用,承诺能够兑现本金与红利,但是一旦那铺子无法兑现本金,就失去了信用,这件铺子便从此完蛋,可是这个理?”十三阿哥倒是有兴致敢当绿叶,给石咏陪衬一下。
“正是!”石咏感激一回。
“那……依你的意思,朝廷也能做这借贷的事,从百姓手里借银子?”
石咏头一点:“正是!”
张廷玉登时便道:“放肆,堂堂朝廷,如何能从百姓手里借贷?”两位尚书也一起摇着头道:“是呀,如此一来,朝廷的体统何在,颜面何在?”
石咏稍稍留意一回雍正,却见这位帝王正将眉头拧得紧紧地,却始终盯着自己,这位的意思似乎是:哪怕有一点点希望,都决计不能放弃!
有了这个意思在,石咏便大胆地说了:“可若是百姓的钱,愿意交给朝廷,觉得安心呢?”
“这个……”连张廷玉在内,几名老臣都是被石咏的话噎住,一时接不下去。
庄亲王则很喜欢看老臣们吃瘪,顺口帮石咏说话:“正是。朝廷因有户部赋税打底,这信用是一定能保证的,甚至能够承诺给百姓些许红利。百姓愿意将钱存放在朝廷这儿打理,将来本利无缺地收回去,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这是朝廷在体恤百姓啊,怎么又扯到朝廷的颜面上去了?”
对方听了庄亲王的话,怎么咂摸都觉得不对,明明是朝廷捉襟见肘了,在变着法子想借钱,可是如今怎么听起来这么冠冕堂皇,这么动听呢?
十三阿哥完全听明白了石咏的意思,已经坐在一旁微笑。而雍正则抬起头,紧紧盯着石咏道:“朕若是将这差事交给你办,你能办好么?”
石咏并不客气,直接躬身低头道:“微臣愿意尝试!”
雍正看了看石咏这张年轻的面孔,终于决定稳妥一把,道:“好,你先写个条陈出来,交给怡亲王与庄亲王两位过目……你打算用这法子筹多少银子?”
石咏在心里预估了一下,便道:“当初同仁堂在京拆借一下子借了四十三万两银子,微臣以为,这次筹四十万两白银,应当没有问题。”
雍正:“四十五万两!”
坐在张廷玉身边的户部汉尚书登时道:“皇上说的这数目字好,暗含‘九五’之意……”
他话还未说完,雍正已经劈头斥道:“朕不要你们在这种事情上卖朕的好,说这种话,朕是要有像石咏这样的人,敢在旁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敢于献计献策,敢于破陈腐旧套,敢于为前人想不到、不敢想之事!”
那名户部尚书登时站起来,拱手向雍正请罪。雍正却压根儿不理他,只管望着石咏:“四十五万两!”
石咏只得道:“遵命!”
雍正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稍露微笑,仿佛石咏的答复令他大为放心,点了点头,赞道:“好!”
“石咏,朕命你近日全力以赴,负责此事,理藩院的差事,果郡王那里,朕替你先交待。”雍正欲用一人,便将全部信任,交付在此人的肩上,对待旁人,也不外乎如是。
一时众人从南书房退下来,十三阿哥被雍正留下来商议要事。十六阿哥则与石咏一起步出南书房,石咏忍不住小声道:“谢十六爷帮着说话!”
十六阿哥偏着脑袋,故意问:“什么,你说什么呀?”
石咏微窘,然而也只能重复谢了一遍。十六阿哥则终于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对石咏说:“对了,你这不才刚从广州回来么?怎么,有没有机会画些‘动画’出来,让爷也跟着见见世面?”
早年间石咏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曾经费了很大的功夫与精力画了动画出来给十六阿哥欣赏,可是如今石咏这一趟跑了广州,却再没有这种功夫,画那么多细致的画作了。
旁边十六阿哥一拍石咏的肩,低声叹息道:“可见你现在是出息了,这些怡情的小道,你应当是不在意了。”在这一瞬间,十六阿哥仿佛真的有些失落,似乎当年在松鹤楼那个能接他话的小吏,能明白他,能懂得他这些年的回避与胡闹的那个人,终于消失不见了。
石咏一笑道:“不过十六爷若是真想见些广州风物,卑职这儿转天就给您送些画作来,只不过不是动画。”
他这一路上还真有些作品,因为一路行来,在船舱里待着无事,他便教闺女安安作画,因此作品也不少。并非如十六阿哥所想,这些风雅的爱好,他从来都没有丢,不过就是见缝插针地有空便作一点罢了。
十六阿哥听了便大喜,连声道:“真的吗?”说着从脖子后面抽出折扇,打开,在石咏面前扇了扇风,喜不自胜地道:“回头你借银子的时候,要怎么帮,你尽管放话出来!”
十六阿哥还是那个脾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但是到了正经事儿上,他则是那种只上一半心,无过则好的性子。
石咏却要拉他一把:“正是要请十六爷指点。回头若是这差事办得漂亮,也一定是十六爷的功劳!”
第372章
十六阿哥自封庄亲王以后, 依旧管着内务府,并兼任正黄旗与正蓝旗的旗务。但是相比雍正对十三阿哥与十七阿哥的重用, 十六阿哥多少要退一步。
一来他本人性子使然, 不喜这么热切地抱人大腿, 二来他并非一早就站在雍亲王身边的“四爷党”, 雍正对他这个兄弟虽然照顾,但是并未完全当做心腹。
石咏觉得十六阿哥这种态度没毛病,自古人臣, 被重用了便要背负重重压力, 就如现今十三阿哥一样。十六阿哥这样疏淡的性子,往后退一步, 也没什么不好。但有一样, 他的能力必须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才行。所以这件事石咏打算拉着十六阿哥一起做。
“茂行,回头你借钱的这个由头, 打算用什么?”十六阿哥好奇地问。
石咏想了想, 笑道:“自然是邀请百姓们前来投资‘国库券’。”他早就想好了, 亟待发行的这种有价证券,必须得叫“国库券”。
他早年所学与金融财政无甚关系,但是到此处以后接触世情渐多, 后世的一些道理也就慢慢明白了, “国库券”,不就是倚靠国库,以国家信用背书还款,从而发行的一种债务凭证么?
经过上次“织金所”的风波, 石咏已经大致能认定,在这个时空里,皇家的信用是很管用的,皇帝金口玉言让办下去的产业,百姓们便都相信是一定能办下去的。
“爷大致明白了!”十六阿哥坦然地说,“其实就跟织金所收那些女眷们的存银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