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准备新君登基大典的百忙之中,石咏抽空去了一趟景山,去景山后神御殿侧探视一个人。
前些日子刚降过雪,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至今没有尽数融化,房檐上挂着尺许来长的冰棱。侧院里原本是支满了葫芦架的,雪天里压倒了一半,如今无人收拾,残枝枯叶与朽坏了的葫芦尽数倒在院中。
石咏向在此值守的侍卫亮了自己的腰牌,才得以进入,迈进侧院正中的一间静室。静室里只有一椅一榻……一人,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那人一身布衣棉袍,背对着石咏。数日不见,石咏见他的发辫已经变得雪白,心下不忍,低声打了一声招呼:“魏总管!”
这间静室里人,不是别个,正是魏珠。他听见石咏在背后轻声招呼,忍不住双肩一耸,缓缓开口,低声问:“梁总管……原本也住着这间?”
石咏“嗯”了一声,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一间侧殿原本就是囚禁梁九功的地方,如今竟换了魏珠住过来了。于是他低声说:“梁总管转来此间之后,在京中得了个雅号,叫做‘梁葫芦’。”
他说的是真事儿。梁九功自从被囚禁在景山,就一直在埋首做葫芦器,后来他亲手所制的葫芦器流出景山,出乎预料地在琉璃厂非常受欢迎,被人追捧。梁九功过世之前留下的这些葫芦器被人一炒再炒,如今早已是极上得台面的文玩了。
只没想到,梁九功离开之后,这里又迎来了魏珠。
这时候魏珠缓缓转过身来,石咏见他满脸皱纹,像是老了十几岁,便知他被囚禁在此,一定是受了一番巨大的惊吓。魏珠一凝神,便知石咏在想什么,当即冷笑道:“你道咱家与梁九功一样?”
石咏摇摇头,道:“当然不,魏总管当然与梁总管不一样!”
没想到魏珠却自己泄了气,垂首黯然道:“细想来,又有什么不一样?”
石咏:……?
“石大人今日来此,是有事前来吧!”魏珠这回已经恢复了当初他魏大总管的气度,淡淡地问起石咏的来意。
“确实如此,我受上峰所托,前来查看魏总管的饮食起居,是否有人有所怠慢。另外,我有一句话想要向魏总管请教!”
魏珠听说石咏有话想问,忍不住笑了,笑毕寒声道:“你是十三爷遣来,从咱家嘴里套话的吧?”
石咏只淡淡地说:“我今日前来,与十三爷并无关联。”他是代表内务府出面,安置大行皇帝身边的旧人的。
魏珠却不耐烦听他的解释,反而冷笑着道:“是,我是摆了十三爷一道,摆了新皇一道,可我这不也是为了自己吗?只有这样,新皇才会肯始终留着我,他不仅要留着我,还要好好供养我,让我好生活着。只有我活着,他才不致背上那等骂名。”
魏珠说到“骂名”二字的时候,石咏突然背后发寒,雍正在世的时候就曾背负“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好谀”、“任佞”等十大恶名,如今按照魏珠的说法,空穴不会来风,所谓“谋父”二字,眼下虽然宫中还未有半点风声,可是民间却不知如何。而按照魏珠所说,当日康熙皇帝从病情加剧到崩逝,的确可能存在某个时段的“真空”,只有魏珠、雍亲王与康熙皇帝在一处,因此只有魏珠能够证明雍正得位之正,证实他的清白。
所以魏珠才会说,他使手段,摆了新君一道,为了让他自己能活下来。
岂知石咏摇摇头,道:“魏总管,不是如此,我是想问你一件东西。当日那面‘风月宝鉴’,曾经被人带到了畅春园中,我想问的是,那一面宝镜,如今究竟如何了?”
魏珠万万没想到石咏竟然问的是风月宝鉴,当下睁圆了眼,迟疑了半天方道:“风月宝鉴,那面妖……妖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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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中,已有圣母皇太后尊号的德妃正冷着一张脸,指使宫人架起火堆。
“将这面妖镜烧了!”德妃双眼含泪,“我儿大好的前程,竟是被一面妖镜所毁!”
明日就是新君的登基大典,德妃身为太后,一直称病不见自己的亲儿子新皇,却关起门来要将这一枚“妖言惑君”的“妖镜”焚烧毁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得她心头只恨。